张启山的后背撞上石壁时,肩胛骨传来一阵钻心的疼。他低头看去,一支青铜箭羽从右肩穿出,箭簇上沾着的黑色粘液正顺着伤口往里渗,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骨头。
“佛爷!”齐铁嘴的声音从隔壁密室传来,带着哭腔,“你怎么样?”
“别过来!”张启山咬着牙拔出军刀,反手劈向从头顶落下的石矛。石矛砸在地上,碎成数块,里面竟滚出些头发丝般的黑虫,落地就往他伤口处爬。
他突然想起祖父临终前说的话:“张家子孙入古墓,遇‘血蛊箭’需断发破之——此箭以陨铜粉末淬成,专引人心魔,唯至亲发丝可解。”可他此刻孤身一人,哪来的至亲发丝?
黑虫爬过的地方开始发烫,眼前渐渐模糊。他仿佛看到东北战场的弟兄们浑身是火地向他扑来,尹新月穿着嫁衣站在北平城头对他喊“别回头”,二月红举着丫头的牌位质问他“为何见死不救”。
“都是假的。”张启山猛地咬住舌尖,剧痛让他清醒了几分。他瞥见肩头伤口处的黑虫正往头发里钻,突然明白过来——祖父说的“断发”不是指亲人的头发,是这墓里的邪物!
他挥刀割向自己的头发,青丝落地的瞬间,伤口处的黑虫突然抽搐起来,化作一滩黑水。箭簇上的黑色粘液也不再扩散,肩胛骨的疼虽然还在,却清明了许多。
“佛爷!你没事吧?”齐铁嘴的声音近了些,显然是找到了通道。
张启山靠在石壁上喘息:“没事,破了这蛊箭的幻境。你那边怎么样?”
“我算出这密室的门道了!”齐铁嘴的声音带着兴奋,“这六十四个孔洞分属八八六十四卦,乾、坤、震、巽、坎、离、艮、兑,每个卦象对应三个出口,只有‘离卦’的中宫位是生门!”
“离卦中宫……”张启山看向墙壁,离卦对应南方,正是二月红族徽刻着的位置。他用军刀撬动那块石壁,果然露出个洞口,齐铁嘴正举着罗盘在对面冲他招手。
两人汇合时,齐铁嘴指着地上的卦象图:“你看,这是我用石子摆的,二月红先人肯定是按这个走的。你看这离卦,旁边刻着个‘火’字,正好对应陨铜的绿光,说明生门就在有陨铜的地方。”
张启山刚要说话,突然听见隔壁传来兵器碰撞的脆响,像是二月红的软剑。“是二爷!”他立刻用军刀敲向声音来源的石壁,“二爷!能听见吗?”
回应他的是一声闷响,接着是二月红压抑的喘息。
此时的二月红,正站在一间满是镜子的密室里。对面的镜中站着另一个“二月红”,穿着戏服,脸上画着半面妆,手里把玩着丫头的银簪。
“你不敢承认。”镜中人笑着说,声音与他自己一般无二,“你恨张启山,恨他没救丫头;你也恨自己,恨自己连心爱的女人都护不住。”
二月红挥剑劈向镜面,镜中的自己却纹丝不动,软剑穿过幻影,劈在对面的石壁上。“我没有。”
“你有。”镜中人凑近镜面,与他鼻尖相对,“丫头临死前想吃碗面,你却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你这个九门二爷,不过是个连女人都比不上的废物。”
“闭嘴!”二月红的手开始发抖,伤口处的旧疾被勾起,疼得他几乎握不住剑。他仿佛又看到丫头躺在怀里咽气的样子,她最后望着他的眼神,带着那么深的牵挂,却没有一句责备。
“她不怪你,是你自己不放过自己。”镜中人的脸突然变成丫头的模样,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二爷,你跟我走吧,我们去湘江边游船,就像你答应过的那样。”
二月红的剑“哐当”落地,他伸出手,想去碰镜中丫头的脸。指尖即将触到镜面时,腰间的玉佩突然炸裂,碎片溅在脸上,火辣辣地疼。
“先人留下的玉佩,是用来破幻境的。”他猛地清醒,想起祖父日记里的话,“心有执念者,佩玉自碎以警之。”
镜中的丫头和另一个自己渐渐模糊,镜子开始变得透明,露出后面的通道。二月红捡起软剑,从怀中摸出三枚铁弹子——这是他族中用来探路的暗器,遇风会发出哨音。
他将铁弹子分别射入三个方向的孔洞,东边的孔洞传来清脆的回响,显然是空的;西边的孔洞发出闷响,应该是实心墙;南边的孔洞里,铁弹子落地的声音清晰可闻,还带着细微的齿轮转动声。
“找到了。”二月红对着南边的孔洞喊,“佛爷?八爷?”
“二爷!我们在这儿!”张启山的声音传来,带着如释重负的沙哑。
半个时辰后,三道密室的墙壁在齿轮转动声中缓缓移开,张启山、二月红、齐铁嘴终于在中央通道汇合。二月红的脸色还很苍白,但眼神已恢复清明:“我找到生门了,在南边的‘离卦’位,那里有通往主墓室的暗门。”
“主墓室里有陨铜,日本人的实验场也在那儿。”张启山按住受伤的肩膀,“我必须进去把陨铜毁了,不然落在陆建勋手里,长沙就完了。”
二月红拦住他:“你的伤不能再动,我去。”他拍了拍张启山的胳膊,“你是九门的主心骨,不能有事。丫头的信里说,让你护着长沙,你得活着出去。”
齐铁嘴也点头:“二爷说得对,你在这儿等着,我们俩去就行。”
张启山看着二月红坚定的眼神,又摸了摸怀里尹新月送的平安扣,最终点了点头:“小心点,里面的机关肯定更厉害。拿上这个。”他解下腰间的军用手电筒,“要是半个时辰没出来,我就进去找你们。”
二月红接过手电筒,与齐铁嘴并肩走进南边的通道。通道尽头的暗门果然刻着离卦符号,门后是条向下的石阶,深不见底,隐约能看见绿光从底下往上冒。
“这就是陨铜的光。”齐铁嘴的声音有些发颤,“比我想象的亮多了。”
二月红握紧软剑:“走吧,早点完事,早点回家。”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石阶尽头后,张启山靠在石壁上闭目养神。伤口的疼渐渐麻木,他开始想尹新月——她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又在跟听奴发脾气,嫌他迟迟不回?
而此时的张府里,尹新月正把听奴递来的电报揉成一团。电报是北平发来的,说她爹尹老帮主要亲自来长沙,说是“看看女儿和女婿”。
“他来干什么?”尹新月烦躁地踱步,“肯定是听说了外面的谣言,来兴师问罪的。”她最怕爹知道张启山被诬陷的事,以尹老帮主的脾气,说不定会当场拆了九门祠堂。
“小姐,要不要给佛爷送个信?”听奴小声问。
“不能送。”尹新月摇头,“他在墓里肯定凶险,不能分心。”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巡逻的卫兵——那是陆建勋派来的人,明着是保护,实则是监视。“去备车,我要去尹家在长沙的分号。”
“小姐,陆长官的人盯着呢……”
“那就让他们跟着。”尹新月抓起披风,眼神锐利起来,“我爹要来,总得准备些体面的接风礼。顺便让他们看看,我尹新月的男人,不是谁想污蔑就能污蔑的。”
矿山深处的石阶尽头,二月红和齐铁嘴终于看到了陨铜的全貌。那是块一人高的不规则晶体,通体发着绿光,悬浮在半空中,底下是个深不见底的水潭,潭水里倒映着绿光,像有无数只眼睛在眨动。
“我的天,这东西真会发光。”齐铁嘴的罗盘在手里疯狂转动,“磁场强得能把人吸进去!”
二月红注意到陨铜周围的石壁上刻满了日文,还有些铁链拴着的骷髅,显然是日本人的实验牺牲品。“快,用炸药。”
齐铁嘴刚掏出炸药,陨铜的绿光突然变亮,水潭里的倒影开始扭曲,渐渐化作无数张人脸——有丫头,有二月红的先辈,还有那些死去的矿工。
“二爷,你看!”齐铁嘴指着其中一张脸,“那是老矿工!”
绿光中的老矿工对着他们招手,嘴里喊着“过来”。二月红的脚步不受控制地往前迈,脑海里突然响起丫头的声音:“二爷,陨铜能让死人‘活’过来,你不想再见见我吗?”
“别信!”齐铁嘴猛地拉住他,“是幻觉!炸药!快炸了它!”
二月红清醒过来,摸出火柴就要点燃导火索。就在这时,水潭里突然伸出无数只手,抓住了他的脚踝——那是从潭底爬上来的尸体,皮肤被水泡得发白,正是铁链上的骷髅化成的!
“快走!”二月红将炸药塞给齐铁嘴,“你去引爆,我挡住它们!”
软剑出鞘,剑光在绿光中划出一道道弧线,斩断了抓来的手臂。齐铁嘴手忙脚乱地点燃导火索,将炸药扔向陨铜。
“轰隆”一声巨响,陨铜的绿光瞬间熄灭,水潭里的尸体也随之沉入水底。烟尘弥漫中,二月红拉起齐铁嘴就往外跑:“快走!这里要塌了!”
两人刚冲上石阶,就听见身后传来石块坠落的声音,整个主墓室正在坍塌。他们拼命往上跑,绿光消失的瞬间,所有的幻境都随之破灭,那些纠缠不休的执念,仿佛也被埋进了废墟。
“佛爷!我们出来了!”齐铁嘴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
张启山在通道口等得心急如焚,听见声音立刻迎上去,看到两人平安归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陨铜毁了?”
“毁了!”二月红的脸上沾着灰尘,却笑得很灿烂,“以后再也没人能利用它害人了。”
三人刚要往回走,突然听见外面传来枪声。张副官的声音穿透通道:“佛爷!陆建勋带军队来了!他们说您私通日本,要抓您回去问罪!”
张启山的眼神沉了下去。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走。”他握紧军刀,“既然躲不过,就出去跟他们讲讲道理。”
二月红和齐铁嘴对视一眼,同时握紧了武器。三人并肩走出通道,迎向外面的阳光——那里,陆建勋带着军队守在矿洞口,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们。
而长沙城的尹家分号里,尹新月正站在库房里,看着满箱的金条和枪支。听奴在一旁汇报:“小姐,陆建勋的人果然跟着来了,就在分号外面等着。”
尹新月拿起一把小巧的手枪,熟练地装上子弹:“很好。告诉他们,想动我男人,先问问我手里的枪答应不答应。”
阳光透过矿洞的缝隙照进来,落在张启山带血的军装上,也落在尹新月握紧枪的手上。一场关于真相与诬陷、忠诚与背叛的较量,即将在长沙城拉开最后的序幕。而那些深埋在矿山里的秘密,终将随着陨铜的毁灭,化作尘埃,只留下九门兄弟的情谊,和那些用生命守护的家国大义,在岁月里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