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城外的矿道深处,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铁锈与硫磺的气味。张启山举着手电筒,光柱扫过两侧的岩壁,只见斑驳的矿灯线像蛛网般缠绕,地上散落着锈蚀的矿车零件,显然废弃已久。
“这矿道怕是有几十年了。”齐铁嘴缩了缩脖子,手里的罗盘指针乱颤,“不对劲,这里的磁场乱得很,罗盘根本不管用。”
二月红的目光落在岩壁的一道刻痕上,那是个模糊的“二”字,被矿渣掩盖了大半。“是我族先辈的记号。”他用匕首刮去矿渣,刻痕露得更清晰了,“当年他们肯定从这里走过。”
话音刚落,头顶突然传来“咔哒”声。张启山反应极快,一把将身边的亲兵推开——只见数十根淬了毒的铁刺从岩壁射出,擦着亲兵的肩头钉进对面的矿车里,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是触发式机关!”张启山低喝,“都别动,看地上的砖缝!”
矿道地面的青砖排列得看似杂乱,实则暗藏规律。张启山蹲下身,用匕首在一块刻着三角符号的砖块上敲了敲:“踩着带三角的砖走,其他的砖下有翻板。”
众人依言而行,果然平安穿过了机关区。刚松口气,齐铁嘴突然“咦”了一声:“你们听,是不是有唱戏的声音?”
寂静的矿道里,隐约传来咿咿呀呀的唱腔,像是程派的《锁麟囊》,调子婉转,却带着说不出的诡异。张启山的手电光柱猛地扫向声音来源处,只见矿道尽头的阴影里,立着个佝偻的黑影。
那黑影约莫六十来岁,穿着破烂的粗布褂子,头发像枯草般纠结,最骇人的是他的双眼——两个空洞的血窟窿,显然是被生生刺瞎的。他手里攥着个生锈的铃铛,铃铛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细碎的响声。
“是人!”亲兵们端起枪,却被张启山按住。
二月红走上前,目光落在那黑影腰间的布带上——布带绣着朵褪色的海棠,针法与他族中女子的绣法如出一辙。“老人家,你是谁?”
黑影没反应,只是机械地晃动着铃铛,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戏词。二月红试着唱了句《锁麟囊》的选段,黑影突然停下动作,空洞的眼眶转向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在辨认什么。
“他认得这戏。”二月红心头一震,“我族先辈最爱唱这出戏,他说不定见过我祖父那一辈的人。”他对张启山使了个眼色,“我跟他走,你们跟上。”
黑影见二月红要跟来,突然转身往矿道深处走去,铃铛声成了引路的信号。张启山示意亲兵们保持警惕,自己则与齐铁嘴紧随其后。
矿道越走越窄,最后竟钻进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石缝。石缝尽头豁然开朗,是间天然形成的溶洞,洞里堆着些干草,显然是黑影的住处。
“先休息会儿。”张启山看了看天色,矿外的月光透过石缝照进来,已是深夜,“轮流守夜,明天再探。”
亲兵们很快睡去,此起彼伏的鼾声在溶洞里回荡。二月红却毫无睡意,他在溶洞的角落里摸索,指尖突然触到一块刻着花纹的石壁——那是他家族的族徽,与密室里的标志一模一样!
“果然来过。”他喃喃自语,族徽下方还刻着一行小字:“昭和十二年,与鸠山共入此洞,见陨铜发光,众人皆狂。”
昭和十二年,正是先辈们失踪的年份。二月红的心沉了下去,看来先辈们确实与鸠山有过交集,只是这交集背后藏着怎样的血腥,已无人知晓。
深夜,一阵凄厉的吼声突然划破寂静。张启山猛地惊醒,只见黑影不知何时站在洞口,双手疯狂地挥舞着,喉咙里发出“别出去”的嘶吼。众人刚要起身,却被他死死拦住,力气大得惊人。
“他好像在阻止我们出去。”齐铁嘴揉着惺忪的睡眼,“难道外面有危险?”
黑影见众人不动,渐渐平静下来。他走到二月红面前,用粗糙的手指摸着他胸口的玉佩,突然跪了下来,嘴里断断续续地说:“红……红家……救……救命……”
“你认得我红家?”二月红扶起他,“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黑影浑浊的眼睛里流下两行血泪,像是终于冲破了记忆的闸门:“日本人……征我们下矿……找……找‘活物’……好多人……疯了……”他指着矿道深处,“他们把‘活物’藏在最里面……用……用活人喂它……”
“活物?”张启山追问,“是不是陨铜?”
黑影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词:“光……绿光……看到绿光的人……都会变成怪物……”他抓住二月红的手,“红家少爷……别去……会死……”
就在这时,长沙城里的陆府正摆着夜宴。霍三娘穿着一身红裙,指尖夹着烟,眼神在陈皮与陆建勋之间打转:“陆长官把我们俩叫来,总不是为了喝酒吧?”
陆建勋端起酒杯,笑了笑:“自然是为了九门的事。四爷没了,位置空着,陈皮贤弟年纪轻轻就有这般手段,倒是合适。”他看向霍三娘,“三娘觉得呢?”
霍三娘弹了弹烟灰:“陆长官说了算。只是陈皮贤弟刚入九门,怕是镇不住场子吧?”
陈皮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酒杯“咔”地裂开条缝:“霍三娘是觉得我杀不了你?”
“哦?”霍三娘挑眉,“我倒想试试。”
“够了。”陆建勋放下酒杯,声音冷了几分,“现在不是内斗的时候。张启山在矿山找到的东西,关乎日本人的计划,也关乎我们的前程。你们俩若肯联手,将来九门的半壁江山都是你们的。”
他从怀里掏出份文件:“这是日本人与矿场主的密约,上面写着他们要在矿山建‘实验场’。张启山想阻止他们,我们偏要帮日本人——等他们事成,我们就能借日本人的势力除掉张启山,到时候长沙城就是我们的天下。”
陈皮看着密约上的“陨铜”二字,眼神闪了闪:“我答应合作,但张启山必须死在我手里。”
“可以。”陆建勋笑了,“只要你能杀了他,九门的位子给你又何妨。”
霍三娘掐灭烟头:“我没意见,只要能扳倒张启山,我霍家就能重回巅峰。”
三人碰了碰杯,酒液在杯盏间晃出虚伪的光。谁都清楚,这联盟不过是权宜之计,一旦张启山倒台,他们终将拔刀相向。
矿山的黎明来得格外迟。张启山根据老矿工的描述,在溶洞的石壁上找到了暗门。暗门后是条更狭窄的通道,墙壁上布满了抓痕,像是有人在这里疯狂地挣扎过。
“这通道通向哪里?”齐铁嘴的声音发颤。
“老矿工说的‘最里面’。”张启山握紧枪,“不管里面是什么,都得去看看。”
通道尽头的景象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那是个巨大的地下广场,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祭坛,祭坛上绑着数十具白骨,白骨的胸口都插着生锈的铁钎,显然是被活活钉死的。祭坛中央的石台上,放着一块人头大小的陨铜,正散发着幽幽的绿光。
绿光中,隐约能看到些扭曲的人影在晃动,像是被困在光里的鬼魂。
“这就是‘活物’?”齐铁嘴吓得后退一步,“太邪门了。”
二月红的目光落在祭坛的石壁上,那里刻着《鸠山报告》里提到的拱门,门楣上的“入此门者,当放弃一切希望”在绿光中显得格外狰狞。
“先辈们就是在这里看到了真相。”他声音发涩,“这陨铜根本不是什么宝物,是能吞噬人心的邪物。”
张启山举起枪,对准陨铜:“不管它是什么,都不能留给日本人。”
就在他要扣动扳机时,一阵枪声突然从通道口传来。陈皮带着人冲了进来,枪口直指张启山:“张启山,你的死期到了!”
张启山转身,冷冷地看着他:“你还是来了。”
“我答应过师娘,要让你偿命。”陈皮的眼睛在绿光中显得格外疯狂,“今天,要么你死,要么我亡!”
他身后的陆建勋与霍三娘慢慢走出,脸上带着看戏的笑容。陆建勋拍了拍手:“张启山,没想到吧?你信任的九门兄弟,最后都会背叛你。”
张启山没理他,只是看着陈皮:“老矿工说,当年日本人用活人喂陨铜,你师娘的先人很可能就是受害者。你现在帮日本人抢陨铜,对得起丫头吗?”
陈皮的动作顿了顿,眼神闪过一丝动摇。
“别听他胡说!”霍三娘突然开枪,子弹擦着张启山的耳边飞过,“他是想拖延时间!”
枪声一响,双方立刻交火。子弹在绿光中穿梭,打在祭坛上迸出火星。二月红拉着老矿工躲到石柱后,软剑出鞘,剑光如练。
张启山一边还击,一边对亲兵大喊:“炸掉陨铜!”
亲兵们拿出炸药,正要安放,却被陈皮的人拦住。混乱中,齐铁嘴不小心撞在祭坛上,绿光突然暴涨,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铁嘴!”张启山大喊。
齐铁嘴在绿光中挣扎,脸上露出极度恐惧的表情,嘴里胡乱喊着:“别过来!好多鬼!丫头!二爷!”
“他被幻觉控制了!”二月红急道,“陨铜能让人看到最恐惧的东西!”
陈皮趁机冲到张启山面前,短刀直刺他的胸口。张启山侧身避开,军刀与短刀碰撞,发出刺耳的响声。
“你杀了师娘,还想骗我!”陈皮嘶吼着,招招致命。
“丫头是为了救你才死的!”张启山猛地踹开他,“她怕你为了报仇送命,才让我瞒着你!你现在的样子,对得起她的苦心吗?”
陈皮愣住了,短刀掉在地上。绿光中,他仿佛看到丫头站在面前,泪眼婆娑地对他说:“陈皮,别报仇了,好好活着。”
“师娘……”他喃喃自语,眼神渐渐清明。
陆建勋见状,暗骂一声“废物”,悄悄举起枪,对准陈皮的后背——这个棋子没用了,留着只会碍事。
“小心!”张启山猛地扑过去,将陈皮推开。子弹打在他的胳膊上,鲜血瞬间染红了军衣。
陈皮看着张启山胳膊上的伤口,又看了看陆建勋狰狞的脸,终于明白自己一直被利用。他捡起短刀,转身就朝陆建勋扑去:“我杀了你!”
霍三娘见势不妙,转身就跑。陆建勋被陈皮缠住,气得大喊:“来人!杀了这个疯子!”
混乱中,二月红趁机点燃了炸药的引线:“快走!这里要塌了!”
张启山拉起还在绿光中挣扎的齐铁嘴,跟着二月红往通道口跑。陈皮也意识到危险,一把推开陆建勋,紧随其后。
身后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陨铜的绿光在火光中碎裂,像是无数只眼睛在最后凝望这个世界。矿道在摇晃中坍塌,将所有的罪恶与秘密都埋进了黑暗。
跑出矿道时,天已大亮。阳光洒在众人身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暖意。陈皮看着张启山胳膊上的伤口,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转身离开。
“他会明白的。”二月红拍了拍张启山的肩膀。
张启山望着矿山的方向,那里已被浓烟笼罩。他知道,陨铜虽毁,但日本人的阴谋并未结束,九门的争斗也远未平息。但只要他们还在,就会一直守下去——守着长沙,守着真相,守着那些用生命换来的安宁。
尹新月在张府门口等了整整一夜,看到张启山归来的身影,终于忍不住冲过去,紧紧抱住他:“你回来了。”
张启山回抱住她,胳膊上的伤口传来刺痛,心里却一片温热:“嗯,回来了。”
阳光穿过云层,落在长沙城的青瓦上,带着生生不息的暖意。那些深埋在地下的秘密,终将随着岁月流逝被遗忘,但九门兄弟的情谊,却会像这阳光一样,永远照亮这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