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梧桐叶卷着细雨打在云台山麓的青石板上,张三明蹲在巷口老槐树底下,指尖捏着三枚铜钱正复盘今早处理的孩童夜啼案。铜钱在掌心转出细碎的金芒,洛书罗盘悬浮在膝头,盘面代表坎水的子位始终萦绕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灰雾,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过的蛛网边缘。
“还在看?”蒋家娉提着食盒从巷尾走来,素白的道袍下摆沾了些泥点。她刚去城西处理完一桩井中异响,据说有住户夜里总能听见井下传来磨牙似的声响,结果下井一看,只捞出半块锈迹斑斑的青铜镜,镜背刻着的六甲符文已经被腐蚀得只剩残痕。
张三明抬头时,正看见她鬓角垂落的发丝上凝着颗水珠,顺着下颌线滚到玉色脖颈,在衣领处晕开一小片深色。他喉结动了动,把铜钱收进袖袋:“那孩子的三魂里,胎光倒是稳,就是幽精缠了点东西。”
“不是三尸气。”蒋家娉挨着他坐下,打开食盒拿出还温热的桂花糕,“我内视过他的黄庭宫,常在神衣摆沾着星屑似的碎屑,用青帝剑气拂过,碎屑就化成了黑烟。”她指尖虚虚画了个木行符文,空气里立刻飘来淡淡的苦杏仁味——那是肝神龙烟对邪祟的警示气息。
张三明掰了块桂花糕塞进嘴里,忽然指着罗盘子位:“你看这个,像不像三个月前古神墟封印松动时,我们在玄武阵眼采集到的煞神气?”他调出手机里存档的能量图谱投影,两道灰影在空气中交叠,果然有七成相似,只是罗盘上的这缕更淡,边缘带着锯齿状的波动。
“不对。”蒋家娉忽然按住他的手腕,她腕间的青玉镜正泛起细碎的银光,“煞神气是燥烈的,会直接冲垮人的三田壁垒,但这个……”镜面倒映出巷口往来行人的身影,每个身影肩头都拖着几乎看不见的灰线,像是被蛛丝缠住的飞虫,“它在啃食生气,而且很懂得藏拙。”
这时巷尾的杂货铺传来争执声,老板娘正追打偷面包的少年,那孩子身形瘦得像根柴禾,眼窝深陷却泛着不正常的红光。张三明瞳孔微缩,望气眼自动开启——少年身上的五行色光紊乱不堪,本该属木的骨相泛着死灰,属火的体温却比常人高了三度,最诡异的是他的七魄光晕,尸狗魄的警戒光团缩成了针尖大,伏尸魄却膨胀得像个黑色气球。
“拦住他!”蒋家娉话音未落已掠出三丈,青帝剑气在指尖凝成半尺青芒,却在即将触到少年后背时骤然转向,剑气擦着他脖颈钉进墙里,激出一片滋滋作响的黑雾。少年受惊回头,嘴咧开的弧度远超常人骨骼限制,喉咙里发出类似齿轮摩擦的声音。
张三明趁机甩出三张符箓,分别贴在少年左右太阳穴和印堂。符箓金光亮起的瞬间,少年像被抽走骨头似的瘫软在地,后颈浮现出个淡红色的印记,形状像片残缺的树叶。“是木行煞气,但被扭曲了。”他蹲下身翻开少年眼皮,眼底的红光是由无数细小的灰点组成的,“这些灰点在啃食他的视网膜神经,对应到身神体系,是明上神的视觉功能被干扰了。”
蒋家娉已收回剑气,青玉镜悬在少年头顶缓缓旋转,镜中浮现出他的内景——本该草木葱茏的肝部青龙宫,此刻像遭了蝗灾的麦田,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龙烟神的青袍破了好几个洞,正挥剑斩杀源源不断从地底冒出来的灰虫。“这些虫子怕金气。”她忽然道,指尖掐出肺神皓华的印诀,镜面立刻洒下素白色的光雨,内景中的灰虫遇光便化作白烟。
少年呻吟着睁开眼,眼神恢复了清明,只是茫然地摸着后颈:“我……我怎么会在这里?”他说自己三天前开始失眠,总觉得有东西在耳边说“饿”,刚才看见面包就像被什么东西推着往前冲,完全控制不住手脚。
“伏尸魄被污染了。”蒋家娉收回镜子,眉头紧锁,“七魄中的伏尸主代谢,一旦被侵蚀就会引发本能失控。这已经是这周第三次遇到类似病例了,前两个在城东菜市场,一个抢猪肉,一个生吃活鱼。”
张三明突然想起什么,调出手机里的暗网论坛,最新一条帖子是半小时前发布的,标题是《记录我的异变:第五天,开始喜欢金属味》,配图是只咬得坑坑洼洼的不锈钢勺子。下面有二十多条回复,有人说自己最近总爱用指甲刮墙,有人发现唾液能腐蚀塑料,最扎眼的一条来自匿名用户:“去查你们城市的老槐树,树洞里有惊喜。”
他猛地抬头看向身旁的老槐树,树干上果然有个碗口大的树洞,黑洞洞的像只眼睛。蒋家娉指尖青芒再现,剑气劈开树洞的瞬间,一股混合着腐叶与铁锈的气味扑面而来,树洞里塞满了形形色色的东西——缺齿的梳子、生锈的铁钉、半截铅笔,还有个正在微微搏动的肉色肉瘤,表面布满了血管状的纹路。
“这是……聚合煞?”张三明瞳孔骤缩,他在天师道古籍里见过记载,聚合煞是无数细碎邪祟聚集而成的活体,通常出现在怨气极重的乱葬岗,可这里是市中心老巷,最近一次死丧还是三年前的百岁老人喜丧。
肉瘤突然裂开道缝隙,里面露出无数只米粒大的眼睛,齐刷刷看向他们。蒋家娉立刻祭出肺神皓华的素色法袍,白袍展开化作巨大的光罩将树洞笼罩,肉瘤发出凄厉的尖啸,表面的血管纹路开始急剧收缩,颜色从肉色变成死灰。
“它在分解!”张三明迅速布下六甲符阵,甲寅木神符贴在树干,甲戌土神符镇住地面,六道符光形成的六边形囚笼里,肉瘤正分解成无数灰点飘散,“快用金光咒!不能让它们跑了!”
“天地玄宗,万气本根……”蒋家娉的神咒声清越如钟,金光从符阵缝隙中迸发,那些灰点触到金光便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在空中凝成一缕缕黑烟。张三明趁机甩出河图玉版碎片,碎片在空中组成水行卦象,将黑烟尽数吸入其中。
直到最后一缕黑烟消失,两人都没说话。蒋家娉内视检查,发现皓华神的素袍上多了几个焦洞,丹元神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刚才对抗聚合煞时,心神消耗远超预期。张三明则翻看着手机里突然弹出的新闻推送:全球多地出现原因不明的“狂躁症”病例,患者多表现出强烈的破坏欲与异食癖,医学专家初步推测与环境内分泌干扰物有关。
“不是环境问题。”蒋家娉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刚才那些灰点分解时,我听见它们在念叨一个词——‘归墟’。”她调出自己的内景记录,青龙宫的地面上,龙烟神用剑刻下了串奇怪的符号,既不是六甲文也不是符箓字,倒像是某种生物基因链的图谱。
张三明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想起沈砚秋叛逃前留下的那半页笔记,最后一行写着:“煞神非死,乃散为尘,待时机至,重聚为墟。”当时以为是疯话,现在看来,那女人或许早就知道会有今天。
巷口的风突然变冷,卷起满地梧桐叶打着旋儿飞。张三明的洛书罗盘开始不受控制地旋转,盘面所有刻度都在疯狂跳动,最后停在代表“戌”的方位,指针剧烈震颤,发出几乎要断裂的嗡鸣。
“戌属土,对应六甲中的甲戌,主肌肉。”蒋家娉握紧了袖中的青帝剑,“聚合煞出现在木行老槐,却归向土行方位,这说明……”
“说明它们在寻找宿主。”张三明接口道,他突然想起那个偷面包的少年后颈的树叶印记,“甲戌土神主肌肉,那些被侵蚀的人,是不是都有皮肤外伤?”
答案很快从后续调查中得到验证——偷面包的少年上周摔破过膝盖,菜市场抢猪肉的摊主切菜时伤了手指,连新闻里提到的外国病例,也都有近期皮肤破损的记录。更令人心惊的是,张三明通过河图玉版解析那些被金光净化的黑烟,发现其能量结构中含有上古煞神的基因片段,只是被某种未知力量改造过,变得更隐蔽,也更具传染性。
夜幕降临时,他们坐在云台观的露台上,看着城市各处零星亮起的金光——那是各地修士在处理类似事件。张三明的电脑屏幕上,全球灵异事件监测系统的警报灯已经从黄色变成橙色,代表威胁等级上升到“需要联合应对”。
“你说,这会不会是新的阴谋?”蒋家娉捧着热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青玉镜在她膝头微微发烫,镜面倒映出星空,北斗七星的位置比上周偏移了半度,“三尸神被镇压,后土盟瓦解,太岁金册也收归道枢会保管,谁还有能力操控煞神残屑?”
张三明没有回答,他正在推演聚合煞的扩散模型。洛书九宫格在屏幕上不断变换颜色,代表木行的绿色区域已经出现了二十七个感染点,呈放射状向四周蔓延,每个感染点之间都有隐形的能量线连接,形成一张覆盖全城的网络。当他将时间轴拉到七天后,整个城市的模型都变成了灰黑色。
“看这里。”他指着模型中心,那里是片空白区域,“所有感染点都在避开云台观和周边三公里,说明对方在忌惮什么?”
蒋家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里除了云台观,只有一座不起眼的社区医院。她忽然想起苏九黎临走前说的话:“人体本身就是最好的封印,尤其是那些流动的、温暖的东西。”
“是津液。”两人异口同声道。六甲神中的甲子水神主津液,而云台观的井水与地下暗河相连,这条暗河恰好环绕全城,形成天然的水行结界。“但结界在减弱。”张三明调出水质监测数据,近一个月来,水中的津液能量指数下降了17%,“有人在污染水源。”
话音刚落,电脑突然弹出道加密邮件,发件人栏显示着一串乱码,内容只有一张图片:某实验室的培养皿里,漂浮着无数透明的幼虫,它们啃食着一块标有“胎光”字样的能量结晶,结晶表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
图片下方有行小字:“第一阶段试验顺利,感谢沈博士提供的煞神基因样本。”
蒋家娉的手指猛地收紧,茶杯在掌心裂开细纹。张三明迅速追踪邮件来源,却只追到个位于冰岛的虚拟服务器,最后留下的日志显示:“归墟计划启动,倒计时720小时。”
露台外的城市依旧灯火璀璨,车流汇成金色的河。但在张三明的望气眼中,无数灰线正从下水道、通风口、绿化带里钻出来,像毛细血管般渗透进这座城市的肌理。蒋家娉闭上眼,青帝血脉传来清晰的刺痛,那是同类被亵渎的愤怒——她能感觉到,有什么庞大而邪恶的东西正在地下苏醒,它的呼吸正顺着城市的脉络,一点点抵达每个人的枕边。
张三明握住她冰凉的手,洛书罗盘在两人掌心重新旋转,这一次,所有刻度都指向同一个方向——城市中央公园那片刚翻新过的草坪,三个月前,那里曾挖出过一具戴着青铜面具的古尸,面具上的纹路,与今天龙烟神刻下的符号如出一辙。
风卷着雨丝打在脸上,带着铁锈般的腥气。蒋家娉的青帝剑在鞘中发出轻鸣,张三明的河图玉版碎片开始发烫。他们都知道,神隐人间的日子结束了,那些散落在世界各个角落的煞神残屑,正在某个幕后黑手的操控下重新集结,而这一次,它们学会了如何伪装成尘埃,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悄无声息地钻进每个人的骨头缝里。
远处的医院突然响起救护车的警笛声,尖锐的声音划破秋夜,在城市上空久久回荡,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