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刮在脸上像砂纸蹭,灰白的尘埃糊了满头满脸,钻进鼻孔呛得人直咳嗽。林七拖着那条废腿,深一脚浅一脚踩在厚厚的灰土里,每一步都陷到脚踝。背上叶清瑶死沉,冰凉的额头硌着他后颈那块烂皮子,鼻息喷出的气儿细得像快断的蛛丝。
他喘得厉害,每一次吸气都扯着肋下那几根断骨头,闷疼一阵阵往脑仁里顶。汗水和着泥灰顺着沟壑脸往下淌,在干裂的嘴角积起咸涩的泥壳。眼前是望不到头的灰白,风卷着骨灰似的尘埃打着旋升腾,把天和地搅成一锅混沌的浆糊。铅灰色的云沉甸甸压在天边,低得像是要砸到荒原尽头隆起的黑色山脊上。
出来了。可这鬼地方比下面强不到哪去。干,太他妈干了。嗓子眼像被火燎过,每一次吞咽都带着血腥味。背上叶清瑶那点微弱的鼻息,在这能把人烤成肉干的荒原风里,随时可能被吹散。
他得找地方歇脚,找水。可放眼望去,除了灰土就是风,连块像样的石头都少见。他眯着眼,血红的眼珠子在风沙里艰难地扫视。远处,一道接天连地的灰白尘柱正慢吞吞地挪过来,像条活过来的土龙。
不能停。他咬着后槽牙,腮帮子鼓起棱子,把背上的人往上颠了颠,继续拖着废腿往前挪。废腿早没了知觉,像截冻硬的木头拖在身后,刮擦着地面,在厚厚的灰土里犁出一道歪歪扭扭的深沟。
走了不知多久,风沙更大了。灰白的尘埃糊住睫毛,视野里只剩一片晃动的灰影。就在他快要被这无边无际的灰白吞没时,风沙里隐约显出一片模糊的轮廓?
不是山。比山矮,比石头大。像一堆被风沙半掩的巨大骨架?轮廓在风沙里时隐时现,透着股死气沉沉的怪异。
林七心头一动。有东西总比没东西强。他调转方向,拖着沉重的步子,朝着那片模糊的轮廓一步一步挪过去。
距离拉近,轮廓渐渐清晰。不是骨架。是某种巨大造物的残骸!
扭曲变形的巨大金属梁柱,如同被巨力拧断的兽骨,半埋在厚厚的灰土里。锈蚀的钢板被风沙打磨得坑坑洼洼,边缘卷曲翻卷,像腐烂的鱼鳞。更远处,半截倾斜的、布满蜂窝状孔洞的穹顶结构歪倒在尘埃里,像被踩扁的龟壳。残骸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灰白尘土,只有被狂风撕开的地方,才露出底下暗红发黑的锈蚀本体。
像条搁浅在灰海里的钢铁巨鲸?死了不知多少年,连骨头都快被风沙啃光了。
林七走到残骸近前。风被巨大的金属结构挡住不少,扬尘小了些。他喘匀了气,把背上叶清瑶小心地放下来,让她靠在一块相对平整、半埋在土里的锈铁板上。铁板冰凉,她歪在上面,毫无生气,脸上糊的泥灰被风吹开些,露出底下惨白的底色,嘴唇干裂得像旱地里的龟纹。
他伸手探了探她鼻息,微弱,但还在。他稍微松了口气,这才有功夫仔细打量这片残骸。
残骸规模不小,大半埋在土里,露出来的部分也支离破碎,看不出原本的用途。锈蚀的金属表面布满撞击和撕裂的痕迹,像是经历过一场毁天灭地的灾难。空气里除了尘土味,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金属锈蚀后的腥气?混在风里,若有若无。
他拖着废腿,在残骸外围艰难地挪动,想找个能避风的地方,或者万一有水源呢?这念头他自己都觉得荒谬。
绕着走了半圈,风沙更大了。灰白的尘埃像活物般往他口鼻里钻。他眯着眼,用手挡着脸,视线扫过一片被风掀开尘土的残骸角落。
那里似乎有个洞口。
不是天然形成的。边缘规整,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撕开的破口。洞口不大,斜斜地向下延伸,隐入残骸内部更深的黑暗里。洞口边缘的金属扭曲翻卷,锈迹斑斑。
林七犹豫了一下。里面黑黢黢的,谁知道藏着什么。可外面的风沙越来越大,叶清瑶那口气随时可能被吹散。
他走回叶清瑶身边,把她重新背起来。她身体软塌塌的,冰凉的额头抵着他汗湿的后颈。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里混着尘土和铁锈味,呛得他肺管子疼。他不再犹豫,拖着废腿,一步一步挪向那个黑黢黢的洞口。
洞口倾斜向下,里面一片漆黑。他摸索着,用脚探了探,脚下是坚实的金属地面,覆盖着一层滑腻的灰尘。他侧着身,背着叶清瑶,一点一点挤了进去。
黑暗瞬间吞噬了光线。只有洞口透进来的那点灰白天光,在身后拉出两道模糊的影子。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和陈年油污混合的馊味,比外面更闷,带着一股死寂的寒意。
眼睛适应了黑暗,借着洞口微弱的光,林七勉强能看清里面的大致轮廓。像是一条巨大的内部通道。两侧是锈蚀的金属墙壁,布满管道和线缆的残骸,如同干瘪的血管神经垂挂下来。头顶是高高的穹顶,隐没在黑暗中。脚下是厚厚的积尘,踩上去软绵绵的,没过了脚踝。
通道很深,向前延伸,消失在绝对的黑暗里。风被挡在外面,里面安静得可怕,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跳声在空旷的金属空间里撞出微弱的回音。
他往前走了几步,找了个相对平整、远离洞口风沙的角落。角落里堆着些扭曲的金属碎片,他清理了一下,把叶清瑶小心地放下来,让她靠着一块巨大的、锈蚀的齿轮状构件。齿轮冰冷坚硬,她歪在上面,像个被丢弃的破布娃娃。
安置好叶清瑶,林七才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滑坐下来。肋下的剧痛和废腿的麻木让他几乎虚脱。他喘着粗气,抹了把脸上的汗和灰,目光在黑暗中警惕地扫视。
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心头发毛。
他休息了片刻,恢复了一点力气。不能干坐着。他撑着墙壁站起来,拖着废腿,开始在附近摸索。手指划过冰冷粗糙的锈蚀金属,触感像摸过砂纸。他希望能找到点有用的东西,哪怕是一块没锈透的铁片,或者水。
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掐灭了。这鬼地方,连点湿气都没有。
他沿着通道墙壁慢慢往前挪。走了十几步,脚下突然踢到了什么东西。
硬邦邦的,不是金属碎片。他蹲下身,忍着肋下的疼,在厚厚的积尘里摸索。入手一片冰凉,形状有点怪?他用力把那东西从灰土里拔了出来。
是个头盔。
金属的,样式古怪,表面覆盖着厚厚的锈垢和灰尘,看不清原貌。只有面罩部分,是一种深色的、类似玻璃的材质,也蒙着厚厚的灰。他用手擦了擦面罩,灰尘簌簌落下,露出底下一片浑浊的暗色?看不清里面。
他把头盔翻过来。头盔内部是空的。只有一股更加浓烈的铁锈和某种难以形容的陈腐气味扑面而来。
林七皱了皱眉,随手把头盔扔在一边。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在死寂的通道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继续往前摸索。又走了几步,脚下再次踢到了东西。
这次更多。
他蹲下身,用手在灰土里扒拉。很快,他扒拉出一根扭曲的金属臂骨?上面还连着半截锈蚀的机械手掌?五指张开,关节处凝结着黑色的油污。
紧接着是半截金属脊椎?连接着断裂的合金肋骨。还有一个严重变形的金属颅骨,半边脸塌陷下去,空洞的眼窝里塞满了灰土。
林七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加快了扒拉的速度。灰土被掀开,底下露出了更多更多散落的金属骨骼和破碎的装甲残片!
这些残骸不是自然锈蚀散架的!是被某种恐怖的力量硬生生撕碎、拆解的!断口狰狞,扭曲变形,上面布满了巨大的爪痕和撞击凹陷!
他甚至还扒拉出一块相对完整的胸甲残片,暗红色的锈迹下面,似乎刻着一个模糊不清的徽记,像是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铁鸟。
林七的手指抚过那道深深的爪痕,冰冷的金属触感下,仿佛还能感受到那股毁灭性的力量。他猛地抬头,血红的眼珠子死死盯向通道深处那片更加浓稠的黑暗!
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恐惧像冰冷的蛇,顺着脊椎往上爬。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废腿绊在一块凸起的金属残骸上,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就在这时——
“滴答。”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水滴声。
在这绝对死寂的金属坟墓里如同惊雷!
林七浑身猛地一僵!血红的眼珠子瞬间盯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通道更深处,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
声音消失了。死寂重新笼罩。
幻觉?他屏住呼吸,侧耳细听。只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几秒后——
“滴答。”
又是一声!比刚才更清晰!带着一种粘稠的质感。
林七的心脏狠狠撞了一下胸口!他死死盯着那片黑暗,喉咙发干,手心全是冷汗。
水?真有水?!
希望和恐惧像两条毒蛇,瞬间缠住了他的心脏!他看了一眼角落里昏迷不醒的叶清瑶。她干裂的嘴唇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两道枯裂的沟壑。
拼了!
林七咬着牙,拖着废腿,一步一步朝着那片滴答声传来的黑暗挪了过去!
脚步踩在厚厚的积尘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每一步都像踩在心脏上。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随着他的深入,迅速吞噬了身后洞口那点微弱的光。他只能用手摸索着冰冷的金属墙壁,一点一点往前蹭。
滴答……滴答……
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带着一种奇异的回响,像是水滴落入一个空旷的金属容器。
终于!他摸到了通道的尽头。墙壁在这里拐了个弯。
他扶着冰冷的金属拐角,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眼前豁然开阔!
一个巨大的圆形舱室,或者某种设备的核心腔体。
舱室中央矗立着一个布满管道接口的巨大金属基座,基座上方本该连接着什么如今只剩下一个狰狞的撕裂断口!断口边缘金属如同融化的蜡油般扭曲、翻卷!
而就在那巨大的金属基座下方靠近舱室角落的地面。
那里有一个脸盆大小的凹陷。
凹陷中心一个小小的金属集水槽。
槽底赫然积着浅浅的一层液体!
液体极其粘稠!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金色,像冷却的琥珀,表面漂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膜,散发着一股极其微弱的甜腻铁锈味。
“滴答。”
一滴同样粘稠的暗金色液体正从上方一根垂落的锈蚀管道断口处极其缓慢地滴落下来,精准地落入那个小小的集水槽中!
水?
林七看着槽底那层粘稠的暗金色液体,又抬头看了看那根滴水的锈蚀管道。管道断口处凝结着厚厚的黑色油污,管壁锈迹斑斑。
这能喝吗?
他喉咙干得冒烟,胃里火烧火燎。叶清瑶更需要水。可这玩意儿看着比血河的泥浆还邪门!
他犹豫着,往前挪了两步,想凑近看清楚。脚下咔嚓一声!
他低头。脚下踩碎了一块半埋在灰土里的东西?
他蹲下身,拨开灰土。是一块巴掌大的金属铭牌?表面覆盖着厚厚的锈垢。他用力擦了擦,锈垢剥落,露出底下一行模糊的蚀刻文字。
文字扭曲,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一种。但其中一个符号极其眼熟!
那形状赫然是之前他在胸甲残片上看到的那只被折断翅膀的铁鸟徽记!
林七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猛地抬头!血红的眼珠子死死钉向舱室中央那个巨大的金属基座撕裂的断口!
断口边缘那如同融化的蜡油般扭曲的金属,此刻在黑暗中,似乎隐隐反射出一丝极其微弱的暗红光泽。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猛地窜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