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珠点在叶清瑶干裂的嘴唇上，洇开一小片深色。林七屏着呼吸，眼珠子钉在她脸上。她灰败的嘴唇沾了水，润开一丝湿痕，嘴角干结的血痂也软了点。眼皮底下，眼珠极其缓慢地滚动了一下，睫毛抖得像风里的枯草尖。
成了！林七心口那块冻透的石头裂了条缝。他不敢停，又蘸了点岩壁上渗出的水珠，小心点在她唇上。水流极小，像垂死人的冷汗，沿着冰冷粗糙的岩壁往下淌，在根部积起铜钱大的一小汪。水底沉着暗红的矿渣，映着坑顶漏下的灰白天光，像一捧冻住的血。
他捧不起水，只能一次次蘸，一次次点。叶清瑶的嘴唇终于不再干得像枯树皮，裂开的口子边缘也软化了点。她喉咙里滚出点细微的咕噜声，像冰层底下封着的鱼在吐泡。眼皮又抖了抖，艰难地掀开一条细缝。
瞳孔还是散的，蒙着层灰雾，倒映着坑顶那块灰蒙蒙的亮斑。光线刺眼，她眉头拧出个痛苦的褶子，生理性的泪水混着眼角的泥灰往下淌，在脸上冲出两道泥沟。
“慢点…慢点喝…”林七哑着嗓子，声音像砂纸磨铁锈。他不敢多喂，怕这点冷水把她那口残气激散了。蘸水的动作更轻，指尖只敢碰她唇缝。
叶清瑶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视线艰难地聚焦在他脸上。那张糊满泥血沟壑纵横的脸，那双布满血丝通红的眼。她嘴唇翕动，没出声，只有一丝微弱的气流拂过他沾着水珠的手指。
林七感觉指腹下的皮肤，冰底下透出点微弱的活气。他心口那块石头又松了点。他低头，看着岩壁上那点可怜的水流。这点水，吊命都勉强，更别说解渴疗伤。得找源头。
他眯着眼，凑近那渗水的蜂窝岩壁。水流是从岩壁高处一道不起眼的细缝里渗出来的。缝隙窄得像刀片划的，里面黑黢黢的，一股子湿冷的铁锈味更浓。他伸出根手指，小心地探进缝隙边缘。
指尖触到岩壁深处，一股更清晰的……凉意顺着指头爬上来。不是水流的凉，是流动的空气带来的凉？缝隙深处有风？！
林七心头猛地一跳！有风就有通道！他血红的眼珠子死死钉在那道细缝上。缝隙太窄，连根手指都塞不进去。他左右看看，坑底除了碎石就是灰土。他咬咬牙，捡起块边缘锋利的黑石头，对着那道细缝边缘……狠狠凿了下去！
铛！铛！铛！
火星子溅在湿冷的岩壁上，声音在坑里撞出回响。碎石簌簌往下掉。林七肋下剧痛，每挥一下石头都扯得他眼前发黑。他不管，腮帮子咬得死紧，汗水和泥浆顺着下巴颏往下滴。叶清瑶歪在旁边，眼皮半耷着，视线落在他疯狂凿击的背影上，冰蓝的瞳孔深处，那点灰雾似乎散开了一丝。
终于！咔嚓一声！一块巴掌大的蜂窝岩被他硬生生撬了下来！缝隙豁开了拳头大的一个洞！
一股更明显的湿冷气流混着浓烈的铁锈腥气，猛地从洞口里涌了出来！吹得林七脸上泥灰扑簌簌往下掉。
洞口后面不是实心的岩石！是空的！
林七把脸凑到洞口，眯着眼往里看。里面一片漆黑，深不见底。但那股湿冷的气流更明显了，带着水汽的凉意扑在脸上。他侧耳细听。
哗……哗……
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水流声！像隔着厚厚的岩层，从地底深处传来！
水！真有水！而且是活水！
希望像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林七冻僵的心窝子！他猛地回头看向叶清瑶，血红的眼珠子亮得吓人。“有水！听见没？底下有河！”
叶清瑶的眼皮又掀开一点，灰雾弥漫的瞳孔里没什么波动，只有睫毛极其轻微地颤了一下。
洞口太小，拳头大，人钻不进去。林七盯着那黑窟窿，脑子飞快地转。他捡起刚才撬下来的那块蜂窝岩，边缘锋利得像狗牙。他掂了掂，又看看四周松散的岩壁。
砸！把这洞口砸开！
他不再犹豫，抡起石头，对着洞口边缘那些风化松脆的蜂窝岩死命砸了下去！
铛！铛！铛！哗啦！
碎石飞溅！洞口边缘的岩石本就不结实，在他疯砸下迅速崩裂、剥落！洞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
碎石头崩到他脸上，划出血口子，他也顾不上擦。汗水糊了眼睛，他就用胳膊蹭一把，继续砸！肋下的断骨疼得钻心，每一次挥臂都像有把钝刀子在胸腔里搅。他咬着牙，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把那股剧痛全化成了砸石头的狠劲！
终于！
哗啦一声大响！洞口边缘一大片蜂窝岩彻底塌落下来！一个足够一人弯腰钻进去的黑窟窿赫然出现！
一股更强的湿冷气流混着浓重的铁锈水汽……扑面而来！水流声也更清晰了！哗哗的，像地底有条暗河在奔涌！
成了！
林七喘着粗气，拄着膝盖，眼前阵阵发黑。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汗泥浆，回头看向叶清瑶。
叶清瑶不知何时已经半撑起了身子，背靠着坑壁，冰蓝的瞳孔正对着那黑窟窿。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眼睛里灰雾似乎又淡了些？空洞的眼底，倒映着洞口深处那片浓稠的黑暗，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微弱地亮了一下？
林七没细看。他挣扎着走过去，想把叶清瑶扶起来。“能走吗？扶着点？”
叶清瑶没说话。那只没被他攥过的左手，极其缓慢地抬起来，按在冰冷潮湿的坑壁上。指尖极其极其微弱地亮起一点冰蓝色的星芒？光芒微弱得如同幻觉，一闪即逝。
紧接着，她那只手猛地向下一按！
嗡！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以她掌心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咔嚓！咔嚓！咔嚓——！
细密的冰晶凝结声如同爆豆！她手掌按着的坑壁表面，以及周围潮湿的岩土瞬间覆盖上了一层散发着寒气的白霜！
霜花迅速蔓延！眨眼间就将洞口附近的地面冻得硬邦邦！
林七看得一愣。这是给他铺路？
叶清瑶做完这一切，身体猛地一晃，那只按在岩壁上的手软软地垂落下来。她脸色比刚才更白，嘴唇上的那点水光也黯淡下去，鼻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显然刚才那一下，耗尽了刚攒起来的那点力气。
“清瑶！”林七心头一紧，赶紧上前扶住她软倒的身体。入手一片冰凉，比刚才更甚。他不敢耽搁，咬紧牙关，半拖半抱，把她弄到那个新砸开的洞口边。
洞口里吹出的湿冷气流带着水腥味。林七探头往里看。里面是个斜向下的天然岩洞，洞壁湿滑，布满深色的苔藓和水渍。洞不深，往下十几步，隐约能看到下方一片反射着微弱磷光的水面！
暗河！真有暗河！
林七精神大振！他先把叶清瑶小心地放倒在冻硬的洞口地面，自己先爬进去探路。洞口狭窄，他拖着废腿，动作笨拙得像只掉进陷阱的熊。岩洞向下倾斜，湿滑的苔藓差点让他摔个跟头。他手脚并用，抠着洞壁凸起的岩石棱角，一点点往下蹭。
越往下，水汽越重，水流声也越大。空气湿冷刺骨，带着浓重的铁锈和矿物质的味道。终于蹭到洞底，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地下暗河！河面不宽，水流湍急，在黑暗中泛着幽暗的磷光。河水是诡异的……暗红色？像稀释的血浆！水面上飘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硫磺味的雾气。河对岸，是更深的黑暗，看不清尽头。
林七蹲在河边，伸手探了探河水。冰冷刺骨！水流很急。他捧起一捧水，凑到眼前。水是透明的，但水底沉淀着大量暗红色的细沙，映着水面磷光，才显出那种诡异的血色。他凑近闻了闻，浓烈的铁锈腥气直冲脑门，还混着一股淡淡的硫磺味？
能喝吗？他犹豫了一下。叶清瑶还在上面等着。他心一横，低头喝了一小口。
水冰冷，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划过喉咙像吞了把砂子，又涩又苦。但是水！没有那股甜腻的腐臭味！
他精神一振！赶紧爬回洞口，把叶清瑶小心地背下来。她身体软得像面条，伏在他背上，冰凉的呼吸喷在他后颈。林七一手托着她，一手抠着湿滑的岩壁，一步一挪地下到河边。
他把叶清瑶轻轻放在河边一块相对平整的大石头上。石头冰冷，表面凝结着一层水珠。他捧起河水，小心地喂到她嘴边。
叶清瑶的嘴唇沾到水，本能地微微张开。林七一点点喂，她喉头艰难地滚动，小口小口地吞咽。冰凉的河水下肚，她灰败的脸色似乎……缓过来一丝丝？虽然依旧苍白，但那股死气沉沉的灰败感淡了点。
林七自己也灌了几大口。冷水下肚，冰得他胃里一抽，但那股火烧火燎的干渴总算压下去一点。他抹了把嘴，看着眼前奔流的暗红河水，又看看对岸深不见底的黑暗。
河面虽不宽，但水流湍急，暗红的水下看不清深浅。他拖着条废腿，背着个人，想趟过去就是找死。
怎么办？
他目光扫过河面。河水奔流，在幽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磷光。突然，他眼神一凝！
离他们不远的下游，河面中央似乎横亘着什么东西？
一块巨大的黑色礁石？不！礁石不会那么规整！那形状像半截沉船的桅杆？或者折断的桥墩？
那东西半淹在水里，湍急的暗红水流冲刷着它，溅起暗红色的水花。它像一座孤岛，突兀地立在河心。
林七眯起眼。那东西离他们这边河岸不算太远，如果能游过去或者爬过去？那东西似乎能通到对岸？
他回头看了一眼叶清瑶。她喝了水，呼吸似乎平稳了点，但依旧昏迷。不能再等了。
他咬咬牙，脱下身上那件破得不成样子的外衫——其实就几块烂布条勉强连着。他把布条拧成一股绳，一头紧紧系在自己腰上，另一头小心地绕过叶清瑶的腰，打了个死结。他试了试绳结，确保够紧，不会松脱。
“抱紧了。”他哑着嗓子，把叶清瑶冰冷的手臂环在自己脖子上，让她趴在自己背上。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拖着那条废腿，一步一步地走进了冰冷刺骨的暗红河水里！
河水瞬间淹到大腿根！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皮肉！水流湍急，冲击力大得惊人！林七一个趔趄，差点被冲倒！他闷哼一声，死死抠住岸边一块凸起的岩石，才稳住身形。
废腿泡在冰水里，冻得彻底没了知觉，像截沉重的木头拖在身后。他咬着牙，用那条好腿死死蹬着河底的碎石，一步一步，顶着湍急的水流，朝着河心那块巨大的黑色礁石艰难地挪过去！
水流冲击着他的身体，像无数只手在把他往下游拽。河水冰冷刺骨，冻得他牙齿打颤，肌肉僵硬。每一步都像在泥潭里拔树根，耗尽全身力气。
叶清瑶软软地趴在他背上，冰凉的呼吸喷在他耳后。她的身体随着他的动作在水中微微晃动，像随时会被水流卷走的浮木。
短短十几米的距离，如同天堑。林七感觉自己像在跟整条河搏斗。肋下的断骨在冰冷河水的刺激下，疼得他眼前阵阵发黑。他死死咬着牙，牙龈都渗出了血，混着冰冷的河水咽下去。
终于！他一把抓住了那块黑色礁石湿滑冰冷的边缘！
入手一片滑腻，覆盖着厚厚的苔藓和水藻。他五指死命抠进一道岩缝里，指甲瞬间翻卷，鲜血混着冰冷的河水往下淌。他顾不上疼，用尽最后力气，把身体往上蹭！
废腿在水里使不上劲，全靠一条胳膊和那条好腿死命往上撑！礁石湿滑，他试了几次都差点滑下去。冰冷的河水不断冲刷着他的身体，试图将他重新拖入深渊。
“操！”林七喉咙里滚出低吼，腮帮子咬得像含了铁块。他猛地一蹬腿，借着水流的冲力，身体向上猛地一窜！同时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死死抓住了礁石上方一处凸起的棱角！
他整个人如同壁虎般贴在了湿滑冰冷的礁石上！
他喘得像破风箱，冰冷的河水顺着头发往下淌。他低头看了一眼腰间的绳子，叶清瑶还死死地贴在他背上，没被冲走。他稍微松了口气，开始拖着废腿，艰难地往礁石顶上爬。
礁石顶部相对平整，像个小平台。林七把叶清瑶放下来，自己也瘫倒在冰冷的石面上，大口喘着粗气。冷风卷着水汽吹在身上，冻得他直哆嗦。
他挣扎着坐起来，看向河对岸。礁石的另一侧，离对岸只有几步远！而且礁石边缘似乎有一条……狭窄的、被水流冲刷出来的石脊？一直延伸向对岸！
虽然石脊湿滑，大半淹没在水下，但能走！
希望就在眼前！
林七精神一振，刚想背起叶清瑶继续走——
哗啦！
礁石下方的暗红河水毫无征兆地剧烈翻腾起来！
不是水流冲击礁石的自然翻涌！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水下急速的靠近！
水面鼓起巨大的、不规则的暗涌！一股远比河水本身更加冰冷、更加粘稠的气息如同无形的触手猛地缠了上来！
林七浑身汗毛倒竖！头皮瞬间炸开！他猛地扑到礁石边缘，血红的眼珠子死死盯住下方翻涌的暗红水面！
只见水面之下一个庞大无比、轮廓模糊的阴影正以惊人的速度破开水流，朝着礁石猛冲而来！
阴影所过之处，湍急的暗红河水竟被强行排开！形成一道短暂的水下真空！
紧接着——
轰！！！
一声沉闷的、如同巨石砸入深潭的巨响！
礁石猛地剧震！
林七感觉脚下的礁石如同被攻城锤狠狠撞中！整个人被震得离地半尺！又重重摔回冰冷的石面！断骨处传来清晰的骨裂声！他眼前一黑，一口血差点喷出来！
他死死抓住礁石边缘，才没被震下河去！他惊骇地低头！
只见礁石下方，湍急的暗红水流中一条足有水桶粗细覆盖着暗黑色、闪烁着金属寒光的菱形鳞片的巨大蛇尾正缓缓收回！
蛇尾末端，是一只巨大、狰狞、覆盖着同样暗黑鳞片如同鹰隼般的利爪！
刚才就是这东西狠狠拍击在了礁石底部？！
林七的心脏瞬间沉到了冰河最深处！他猛地抬头，血红的眼珠子死死盯向水下阴影袭来的方向！
暗红的水流剧烈翻涌！一个更加庞大、更加恐怖的蛇形头颅缓缓破水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