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心头一震，齐齐跪地叩首，屏息凝神，生怕天颜震怒。
承明帝当年御驾亲征，好不容易平息了外敌入侵，带着伤重的身子回来便发觉外戚专权更加无法无天，他在暴怒之下杀得京都血流成河，被传过大半年的暴君称号，压都压不下去。此事在大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自尚家灭门之后，承明帝便鲜少动怒，这次......也是因为“尚”。
“......”前厅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轻了许多。
承明帝望着尚榆晚，隐约看出了她素衣之下瘦得突出来的脊骨。
他记得这孩子在琅绛那儿被打断了两根肋骨。
尚家去年六月被他灭了，因为越竹的心软，她才得以死里逃生，不知吃了多少的苦才得以改头换面。
伤筋动骨一百天，她这一路上受的伤深浅不一，大小各异......她是不是，从未好生休养过？
“都起来吧。今日是顾儿考核的日子，给朕安安静静等着。”
“谢圣上——”众人纷纷起身，擦掉冒出来的冷汗，回了座位。
尚榆晚重新站到萧清序的身旁，偷偷看了一眼百里蒲，见他花白的胡子都气得要立起来了。
她眼中眸光微动，朝承明帝行礼过后，便悄悄退了出去。
尚榆晚不知是要去干什么，须臾，萧清顾、康公公和监考官们都回来了。
承明帝应允萧桐的那道题被康公公送到了承明帝的手里，而原来的答卷，则是被百里蒲拿到手中粗略看了几眼。
百里蒲眼中闪过惊艳之色，但很快便消失不见。
承明帝垂眼看了看宣纸上的答案，道：“百里御史。”
百里蒲放好答卷，起身行礼，“微臣在。”
“去查阅答卷，一个时辰后，朕要一个结果。”
“是。”
百里蒲叫走了所有礼部和翰林院的人，一帮人浩浩荡荡的把自己关进屋子里，围着萧清顾的答卷仔细斟酌。
前厅里一下子变得有些空了。萧清顾跪在中央，头抵着地面，恭敬之中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
萧桐压住眼底的心疼，浅笑着问承明帝：“皇兄，可是有什么不妥？”
承明帝没有应她，盯着萧清顾，双眸放出锐利的目光。
承明帝沉声道：“这就是你的答复？”
萧清顾鼓起勇气：“是......”
“抬起头回话，看着朕。”
萧清顾身子一抖，萧清序在一边看着，却无动于衷。
像这样的阻挠和威压往后只会更多，必须要让萧清顾独自承受，没有人能为她遮挡每一刻的狂风暴雨。
萧清序和尚榆晚正是因为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没有阻拦萧桐提出那个尖锐无比的问题。
承明帝也有锤炼萧清顾的意思，便顺水推舟了。
但现在来看......
萧清序不动声色的观察承明帝的脸色。
似乎是，答“错”了？
萧清顾的胸口像是压了块巨石，呼吸都不顺畅了。
她缓缓抬头，鼓起莫大的勇气，直视着承明帝。
尚且稚嫩的丹凤眼里有对皇权的恐惧，但更多的是少年所特有的，一往无前的坚定。
她的声音颤抖，却又铿锵有力：“是——纸上所写，一字不落，都是儿臣的答复！”
承明帝垂眸看了她许久，那股窒息感快要将萧清顾折磨疯了。
萧桐皱起眉头，打断承明帝对萧清顾的凝视。
“皇兄，顾儿答的什么，本宫可否一观？”
承明帝睨她一眼，意味不明道：“七妹想看？”
萧桐有些没看明白他这一眼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点点头。萧清顾稍微大点的时候就跑出去了，几乎没有在深宫里久住过，对自己的身份都没有什么高高在上的观念，更何况是承受承明帝那么久的凝视。
再盯下去，那孩子都要昏过去了。
承明帝忽然浅浅笑了一下，将宣纸交给康公公。
“那便由七妹念出来吧。”
萧桐察觉不对，忙道：“皇兄此言何意？要是念出来，怕是......”
“没事。七妹不是说了吗，尚家灭门早已经是不可逆转的结果，有什么不能说的？”承明帝神色温和，勾起唇角。
萧桐见他神色如常，心里却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她接过康公公手里的宣纸，打开一看。
“......”萧桐的双瞳骤然缩成两个小点。
“......”萧桐眉头抽动，不可置信的看向萧清顾。
萧清顾梗着脖子与她对视。
“大逆不道！！！！！”萧桐的额角和脖颈处暴起青筋，十指死死攥住宣纸，宣纸皱成一团。
要不是顾忌着承明帝在此，在萧桐看清那两行字的时候，她的巴掌印便瞬间出现在萧清顾的脸上了。
“你是大虞的公主，是......是你父皇最疼爱的女儿！！若不是你父皇，你怎能在民间逍遥自在？！你怎能如此！！！！”
那纸上写的什么？写的什么？！
[忠臣沥血以卫社稷，君王反夷其族，是为‘恩将仇报’，何以为君？]
[《春秋》重‘贤’，贬‘虐’。今君残杀忠良，《春秋》之笔，必书其‘虐’，遗臭万年！]
萧桐咬牙切齿的怒视着萧清顾。
承明帝是快死了，不是已经死了，这死孩子是不要命了吗！！！
萧清顾咬紧后槽牙，双颊绷紧，不说话。
萧清序心生疑惑。萧清顾写了什么？能让萧桐这般动怒？
承明帝笑着出来打圆场，“七妹怎么比朕还激动？可要小心伤了身子啊。”
萧桐这一刻看不透他的笑意背后藏着怎样的杀机，但现在还是只能强行死死摁下那股子愤怒，露出一个咬牙切齿的笑。
“对不住，皇兄，本宫失仪了。”
承明帝似乎心情很好，摆摆手，“七妹别伤了身子就好。”
萧桐的青筋还没消下去，压着心里那股火坐回座位，康公公把宣纸取了回去。
萧清序：“......？”
这两人的状态是不是反了？
姬素闲：“......”怎么看几个字就疯了？萧清顾写了什么啊？
尚榆晚这时候带着下人端来碧螺春给各位降降火气，承明帝一眼就看见了她，眉眼微弯。
尚榆晚心尖一抖：“？”
萧桐狠狠瞪了她一眼。
尚榆晚不明所以：“？”
萧清顾扭过头，看向她，眼里有害怕，也有无所畏惧。
尚榆晚：“？？”
怎么给她一股拼了老命的感觉？
尚榆晚示意下人给每个人都端上碧螺春，回到萧清序身旁。
行走之间，她和萧清序对了一个眼神。
萧清序瞥了一眼康公公手里的宣纸。
尚榆晚心底猛的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