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
尚榆晚察觉出有一道古怪的目光黏在自己身上,扭头看去,竟是十二。
她见十二的眼神里有痛意,暂时把萧清序和萧清顾搁置一边,走到十二面前,问:“是伤口疼吗?来找姬素闲看看?”
十二愣愣看着尚榆晚,不点头,也不摇头。
姬素闲闻声过来,“舌头又疼了?是想说话了吧。先前叫你和百里大人他们待着别到处跑你非不听,现在知道疼啦。”
她极有眼力见的把人拉进屋里去,把门也给关上了。
尚榆晚见十二有姬素闲照看着,也就不再多磨蹭,看向萧清序和萧清顾。
“借一步说话吧。”
萧清序嗯了一声,萧清顾连连点头。
屋内,姬素闲和药老望着呆怔的十二。
姬素闲问:“你都听见了?”
方才那副盯人的模样怎么会是舌头疼。尚榆晚现在身子比以往弱了许多,又处于谋事的兴奋,一时没有发觉十二的异常,但这人的神情可瞒不过姬素闲的眼睛。
十二愣愣点头,忽然看向药老,手里不断比划着什么。
药老叹了一口气,“都是真的。”
既然都听到了,他也不好再给这个孩子说些假话掩饰过去。
十二眸光一黯,姬素闲的头也微微向下低垂些许。
药老眼皮半垂着,沉默不语。
陆旭的确是为了尚榆晚能活着才会自杀的。
先帝在位时,尚家就被猜疑忌惮过,是陆旭从中斡旋帮忙才得以安稳到尚均护继承镇西将军之位,不然尚均护也没法拥护萧翎夺位登基,助他成为万人之上的承明帝。
陆旭自认对尚均护和尚家毫无亏欠,对萧翎也是仁至义尽。许之瑶就不用多说了,她们是手帕交,陆旭更是从未做过对不起许之瑶的事,还在生前多次有意让尚榆晚和萧清序相互认识一番。
许之瑶身为承明帝的皇后,死于产床上的蹊跷虽然没有多少人知晓,但陆旭是看得出来的。可她已经时日无多,没有精力为许之瑶查出真相,只能把这件事悄悄寄托在尚榆晚和萧清序身上。
她想过很多个结果,最好的就是承明帝看出她的想法,这两个孩子也能互相喜欢,最后喜结良缘。最差的无非就是成为敌人,但陆旭一直在死前的那三个月里有意无意的提起她和许之瑶的交情,防的就是这两人日后因为某些事反目成仇。
若当真是最坏的结果,也能看在双方生母的面子上少一个敌人不是?
陆旭的一生遇见过很多人,也自诩她对得起大部分人——除了尚榆晚。
面对这个孩子的时候,陆旭每见她一眼,都愧疚得无地自容。
她小时候在自己母亲面前是何等的稚嫩活泼?可她自己的女儿就连哭闹的次数,她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晚儿从不与她诉说委屈,懂事得令人心疼,其背后又该是怎样的难过?
也正是因为如此,陆旭根本没有想过保护尚均护和尚家的安危,而是选择以死破局,用她在萧翎心中的位置,给自己的女儿搏出一个机会。
一个足以让萧翎保护尚榆晚的机会。
陆旭一直都知道萧翎对她的心意,也了解此人的秉性。活着的陆旭是萧翎心中一根爱而不得的尖刺,那倘若,陆旭死了呢?
死去的白月光无人能敌,而白月光的孩子,就是留给萧翎唯一的遗物。
【药老不必再劝,后世说我虚情假意也好,无情无义也罢。此生我对得起很多人,唯独晚儿,唯独她不行!是我选择将她生下来,是我让她活在了这吃人的世道,就算死后被万人唾骂,我也绝不回心转意!】——这是陆旭回京以前,特意找来药老议事的时候,她亲口说的原话。
【所以也请您帮一帮我,帮一帮我的孩子。】
那是陆旭第一次在药老面前哭得肝肠寸断。
【她是我唯一的孩子啊......】
陆旭此生最为亏欠的,只有尚榆晚。
药老劝言无果,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么好的一个孩子用银玉翎形簪割腕而亡。
他这个老人家最后能做的,只有携着故人遗物,在那威严的帝王面前,带着几分微不可察的惶恐,去求一求他。
十二静默无言,在姬素闲手心写下“他醒了”这三个字之后,就默默打开房门出去了。
她后脚刚走出门,姬素闲和药老也跟着出来了。
姬素闲要去看看越竹的情况,而药老则是要去再找找让杨千沫醒来的办法。
三个人刚刚都走了出来,扭头就见走马廊对面的门也打开了。
尚榆晚那几个人商议好回京事宜,全都陆陆续续的走了出来。药老虽然年纪大了,却还是眼尖的看到尚榆晚藏在背后那只颤抖的手。
心底最深的疤痕被撕开,对她终归还是有些影响的。
姬素闲满心愧疚,也不去看越竹了,直接下楼去找掌柜的借厨房,要做一顿好吃的药膳给尚榆晚道歉。
越竹那儿有师兄看着,她也用不着多紧张他。
药老也蹙了眉头,默默去自己的客房里翻找可以为尚榆晚修补心脉的药材。
反正杨千沫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不用盯得太紧。
姬素闲和药老都没有注意到僵站在原地的十二。
她远远望着故作轻松的尚榆晚,身子渐渐开始颤抖,僵硬发麻的感觉从指尖蔓延到全身,心跳的声音在耳边逐渐放大。
尚榆晚从未与她说过那些话。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那些话会轻易的在姬素闲和药老面前说出来,却独独不与她倾诉?
她不是......她的姐姐吗?
现已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尚榆晚清楚自己的状态,正打算独自一人回房用饭,却忽然被引去目光,看见仿佛在原地扎了根一般的十二。
“十二?!”
尚榆晚第一个发觉不对,都顾不上自己后背还未好全的肋骨,直接抬脚跑过去,萧清序和萧清顾都一时没跟得上她的速度。
尚榆晚跑得太快,后背的伤口和其他地方的伤口全部被扯到了。尚榆晚疼得下意识皱眉,却还是紧盯着十二。
她看出十二这是心疾发病的症状,伸手去帮十二的胳膊捏捏揉揉,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是谁刺激到她了?越竹?
十二说不出话,呆呆的看着尚榆晚。萧清序和萧清顾匆匆赶过来,他们两个人差点急得都把手放在尚榆晚的后背上。
萧清顾看了一眼萧清序,却见后者连个余光都没给她,直勾勾盯着尚榆晚的脸。
尚榆晚根本没注意到萧清序,她见十二这模样,忽然怒上心头,正想着怎么和越竹新仇旧恨一起算,十二忽然伸臂,把她轻轻圈入怀里。
“噶(我)......磕(可)......”
尚榆晚看出她情绪很是激动,却因为说不出话而有些着急,伸手给她拍了拍后背。
“先不说好吗?你的舌头还没好呢,小心伤口崩开。”
尚榆晚一边说,一边微微扭头,给萧清序递了个眼色。
萧清序轻轻点头,拉着萧清顾下楼去找姬素闲。
尚榆晚带着十二回到自己房中,十二却闭上了嘴,尚榆晚叫她写在掌心上,她也丝毫不动,只是直直的盯着尚榆晚的脸。
其实十二想说:我可以的。
我的双手可以照顾你的生活起居,我的长刀可以保护你的安危。
我了解你,可以开解你,可以倾听你的痛苦,委屈,不甘,仇恨......
可尚榆晚什么也不说。
十二忽然泪崩,尚榆晚大惊失色,不管如何安抚都没用。
尚榆晚手忙脚乱的哄她,却突然被拉进怀里。
十二颤抖的指尖轻抚在尚榆晚肋骨断开的那一处地方。
“腾(疼)......”
尚榆晚以为她还在为琅绛那件事愧疚,忙笑了笑。
“不疼不疼,不疼的,我好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