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榆晚和袁玑两人各提着一盏莲花灯,因为站的有些久了,脚有些酸,继而下了拱桥,顺着街道慢步而走。
......破庙?
尚榆晚想了想,什么都没想起来,问:“她在破庙里找到你了?”
袁玑看她一眼,点点头。
“是啊。”
“只有她,找到了我。”
尚榆晚:“......”
是因为换了个身体的缘故吗,她好像忘了很多东西。
袁玑没发觉尚榆晚的异常,陷入回忆里。
那一夜的雨,比冰雪寒风还要刺骨。
袁玑躲在破庙的供桌下面,抱着双腿缩成一团,小脑袋埋在膝盖上。
经过那一架之后,袁玑被百里蒲勒令禁足,他还没出禁足的日子就偷跑了出来。他知道这样不好,但他就是想任性一次。
尚榆晚帮了他,虽被赶出了墨规书院,但她背后有尚家和镇西将军,不会有事。
袁玑抱紧了自己单薄的身子,试图掩盖心上那道裂缝。
可他的背后,空无一人。
眼泪夺眶而出,袁玑伸手去抹,却越来越多。
伤怀之际,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响起来,稚嫩的声音在破败的寺庙里飘荡开来,轻轻钻入袁玑的耳朵里。
“咦,人呢?”
尚榆晚背着一个背篓,背篓上严严实实的盖着块油布。她手里提着盏莲花灯,虽然戴了斗笠,但是衣角还是啪嗒啪嗒的掉水珠。
袁玑听到动静,偷偷把黄色帘子掀开一条缝,看见尚榆晚大半个身子都湿透了,正挠头。
“明明看着进来的呀......怎么不见了?”
袁玑的眼底泛起微亮的泽光,随后立即湮没,又缩了回去。
她家世样貌样样都好,他不该和她接触的。
想法刚冒出来,黄色帘子就被唰的一声拉开,尚榆晚弯下腰,半个身子都钻了进来。
琥珀色的眼睛微微弯起来,盛着暖阳般的笑意:“嘿!还想瞒过我?抓到你了吧!”
“出来,我给你抹药,你跟我回去认错领罚。”
“......?”
莲花灯的光照亮了袁玑怔愣的脸庞,那道光穿过裂缝,直直的落在他心底深处。
小姑娘把背篓取下来,往供桌下面挤——
“你等会儿。”
袁玑正回想得深刻,忽然被人打断,有点不悦的看过去。“怎么了?”
尚榆晚半个眼神都没给他,转脚走进左手边那条昏暗的小路。
她听到这小路里边好像有人在哭。
袁玑眼神稍冷,抬脚跟了上去,长袖里透出一点寒光。那是一把匕首。
在这里动手刚刚好,也不至于引起多大的骚动。就算杀不成,也要毁了她。
暗中跟随的楼客皆是心头一沉,手中长刀蓄势待发。
楼主判断的不错,袁玑果然没好心!
这条小路罕有人走,也没什么灯笼照着。那声音太小,尚榆晚提着灯左找右找,终于在一堆草垛后边找到了个男孩。
他躲的地方很隐蔽,要不是实在忍不住那呜咽声,尚榆晚还真找不着他。
尚榆晚没顾得上袁玑是什么反应,半蹲下去,稍稍抬起莲花灯,照亮那孩子苦兮兮的脸,柔声问:“怎么了呀?小男子汉躲在这里哭什么呢?”
袁玑站在她身后,眼神忽的一怔,脸上的笑逐渐消失不见,手里匕首的动作也顿住了。
【小男子汉躲在这里哭什么呢?我回去被越叔打了一顿都没哭。】
听见和当年近乎一模一样的话,袁玑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尚榆晚知道暗中有楼客跟着,也就没多注意袁玑,这人是个文官,她先前也观察过了,不是习武的。
反观这偷摸躲起来哭的小孩子,看模样不过六七岁,左脸上一片红肿,一看就是被人打了。
男孩看尚榆晚面善,抽抽噎噎的小声回答:“我,我今日功课没写好......”
“先生和,和爹说了。爹,他,打我。”
男孩的眼泪越掉越凶。
尚榆晚微微一愣,取出帕子给他擦脸,“没事呀,姐姐给你擦点药好吗?”
说着,她就从自个儿身上掏东西。
出来之前萧清序不放心她和袁玑独处,什么毒药暗器药粉都给她塞了。
尚榆晚翻出来一瓶消肿的药膏,打开盖子,用手指挖了一坨出来,细细涂抹。
姬素闲的药膏很好使,不消片刻,男孩红肿的脸就消了下去。
“还好吗?”尚榆晚轻声问。
“嗯嗯。”男孩点头,也不哭了,“很凉快,谢谢,谢谢姐姐。”
“那就好,快回家吧,时候不早了。”
男孩摇头,道:“我,我不敢。”
“爹会打我的。”
尚榆晚眉眼微微一软,伸手轻轻抹掉男孩再次流下的泪水。“姐姐让你早些回家,就是怕你爹再打你呀。”
她背对着袁玑,看不见他僵凝的目光。
袁玑僵硬到指尖都动弹不得,鼻尖泛酸,双瞳微不可见的颤抖。
这番情景一如当年那般,有一个人提着莲花灯,找到了蜷缩在角落里的他。
这个人的背影和那一年的身影完美重叠,任由袁玑如何挑剔,都找不出丝毫的区别。
“快早些回去,免得他担心你。你此番偷跑出来,他定会生气,回去主动认错领罚,也少受些罪不是?”
尚榆晚天生就带有一种令人信服的气度,男孩眨巴两下眼睛,点点头。
“谢谢姐姐。”男孩站起来,再次和尚榆晚道谢。
“谢什么谢,小事罢了。”尚榆晚把莲花灯送给了他,这地方暗的很,省得这孩子等会儿摔到腿脚。
“以后可要好好做功课啊。”
“嗯嗯,知道了,姐姐。”
男孩又谢过了她的莲花灯,边走边回头。
袁玑站在尚榆晚身后,目光复杂。
期盼,心疼,悲痛,不敢置信。
不应该!不可能!
尚家灭门那一日,他亲眼看着萧清序抱着小晚的尸身恸哭,这个冒牌货为什么能说出和小晚那般相似,连温柔的语气都相差无几的话?
萧清序连他和小晚之间说过的话都查了个清清楚楚吗?这更不可能,当时那间破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小晚不是轻易和他人倾诉心事的性子,就算是萧清序也绝不会......
这样一想,袁玑如遭重击,脑中不断盘旋着六岁破庙的那一夜,尚榆晚对他说过的话。
【谢什么谢,小事而已。你还好吗?身上的伤不少吧,你今天肯定没抹药。】
【你不是禁足吗?百里先生这是在护着你,那小毛头不敢动我,却不一定不敢暗着来害你。】
【上次是我冲动了,把我赶出来也没事啊,我家里也有好多书呢,我自学成才!我也很聪明的!】
【......这样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揭开你伤疤的。】
【你不如和我交朋友?我爹很厉害的,和我做朋友对你来说是件好事。】
【嘿嘿,因为你聪明啊,学得比我好,还比我快。我想着跟你交个朋友,你以后要是发达了可别忘了我啊。】
【我让你早点回去认错领罚是在帮你,你又不是不知道百里蒲那老先生有多顽固!】
【袁玑......】
【袁玑......】
“姐姐!”
袁玑倏然回神。
他见男孩忽然停下脚步,喊道:“你和姐夫很般配!”
抬臂挥手告别的尚榆晚愣了一下:“啊?”
姐夫?什么姐夫?她哪来的丈夫?萧清序来了?
尚榆晚转头看见袁玑晦暗不明的眼神,吓了一跳,连忙和他解释,怕这人心存芥蒂:“小孩子不懂事,袁大人莫怪......”
袁玑手中的匕首早就收了回去,摁下心中的滔天巨浪,一双俊目笑盈盈的,“我不介意。”
“那就好,那就好。”尚榆晚干巴巴的呵呵笑了两声。
她介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