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在夜里听见铜铃声,开始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的脸后面,有无数张模糊的脸在晃。最可怕的是,她发现自己的后颈,那个凸起的东西又长出来了,这次不再是骨头,而是一块小小的、金属质感的东西,像正在成形的编号牌。
三个月后的一天,她在新闻上看到红星农药厂的废墟被清理干净,开发商要在那里建小区,名字叫“701家园”。新闻里,开发商的负责人接受采访,笑容和善,手腕上戴着一个红绳系着的金属牌,镜头扫过时,能看见上面的数字——“50”。
小雅关掉电视,走到镜子前,摸着后颈那个越来越硬的凸起。她知道,这还没结束。
那些“东西”没有被封印,它们跟着她走出了深山,跟着新的编号,蔓延到了城市的每个角落。而她这个“47号容器”,永远带着它们的印记,走到哪里,哪里就会出现新的编号。
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她犹豫了很久,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只有熟悉的、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很近,仿佛就在耳边。
然后,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像是石洼村那个泡在罐子里的孩童:
“姐姐,你的编号,什么时候刻好呀?”
镜子里,小雅的后颈处,那块凸起的东西,终于露出了清晰的数字——“47”。
而她的身后,窗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串生锈的铜铃,风一吹,“叮铃”作响,像在数着下一个编号。
铜铃声在窗台上响了整整一夜,直到天蒙蒙亮才停。小雅盯着镜子里后颈的“47”号印记,那金属质感的凸起已经和皮肤融为一体,像是与生俱来的烙印。她知道不能再等了,必须找到顾明日记里提到的“终结之地”。
她回了趟老家,那是栋老式居民楼,爷爷顾明的房间从他失踪后就没再动过。房间里积着厚厚的灰,墙角结着蛛网,书桌上的台历还停留在1970年3月,和日记最后一页的日期一致。
她在衣柜最底层找到一个上了锁的木箱,锁是黄铜的,上面刻着和石洼村老头画的一样的“∞”符号。小雅想起爷爷生前总把钥匙藏在砚台底下,果然在那里摸到了一把生锈的铜钥匙。
箱子打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檀香和霉味的气息涌出来。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三样东西:一本红色封皮的日记本、一张泛黄的集体照、还有一个巴掌大的铜制编号牌,上面没有数字,只有一片凹凸不平的纹路,像无数张重叠的脸。
集体照上是701掩体的工作人员,前排正中间是顾明,他身边站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怀里抱着个襁褓中的婴儿,婴儿的手腕上,戴着个和小雅现在手腕上一样的红绳。而照片最边缘,有个模糊的身影,穿着军大衣,胸口的编号牌隐约是“07”。
小雅的心脏狂跳——那个女人,眉眼和她母亲一模一样。那个婴儿,难道是她的母亲?
她颤抖着翻开红色日记本,字迹比溶洞里的笔记工整得多,像是顾明年轻时写的:
“1965年7月12日:项目启动了,他们说这是为了国家。可看着那些编号牌,我总觉得像墓碑。”
“1967年10月3日:婉清怀孕了。我告诉她别来掩体,这里的‘东西’会缠上血脉。”
“1969年1月5日:孩子出生了,是个女孩。我偷偷给她戴了护身符,希望能挡住编号的印记。婉清说,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让孩子永远别碰701的任何东西。”
“1970年2月28日:婉清被卷进实验了,他们说她是‘最合适的容器’。编号47,是我亲手定的。我对不起她。”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一页被撕得粉碎,只留下几个模糊的字:“火葬场……焚化炉……能烧尽……”
火葬场?
小雅猛地想起市区边缘的那座废弃火葬场,据说也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建的,后来因为“闹鬼”被废弃了,离红星农药厂只有三公里。难道那就是顾明说的“终结之地”?
窗外突然传来“滴答”声,不是下雨,像是有人在楼上阳台浇水。小雅抬头,看见对面楼顶站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怀里抱着个婴儿,正朝着她的窗户笑。女人的脸在晨光里白得像纸,脖颈处有圈青黑色的勒痕,和玻璃罐里47号实验体的脖子一模一样。
而她怀里的婴儿,正睁着双浑浊的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雅。
废弃火葬场的铁门早就锈穿了,推开时发出的“嘎吱”声在空旷的院子里回荡,像有人在哭。院子里长满了齐腰深的杂草,焚化炉的烟囱歪斜着,像根指向天空的枯骨。
小雅是趁着夜色来的,手里攥着那个无数字的铜牌,后颈的“47”号印记烫得吓人。她不知道顾明说的“烧尽”是什么意思,但这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焚化炉的操作间积着厚厚的灰,墙上的操作规程还能辨认出“高温1200c”“焚烧时间不得少于40分钟”等字样。操作台上的仪表盘早就失灵了,但那个巨大的进料口还敞着,黑洞洞的,像头张着嘴的野兽。
小雅走近时,听见炉子里传来奇怪的声音——不是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是低语,无数个声音挤在一起,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像是在念诵编号:“01……07……33……47……48……”
她掏出打火机,打着时突然看见进料口边缘,刻着密密麻麻的编号,和701掩体里的一模一样,最后一个编号是“50”,旁边用红漆画着个对勾——是那个开发商负责人的编号。
原来他已经来过了。
“你终于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小雅猛地回头,看见“48”号男人站在操作间门口,脸上的和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平静。他的手腕上,红绳系着的编号牌已经变成了“51”。
“你到底是谁?”小雅举起手里的铜牌,像是握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是‘07’啊。”男人笑了,脸上的皮肤开始剥落,露出底下一张年轻的脸,正是集体照边缘那个穿军大衣的身影,“顾明骗了你,焚化炉烧不掉我们,只会让我们更强——每烧一次,就能吸收新的编号。”
他一步步走近,操作间的温度突然升高,焚化炉的烟囱开始冒烟,黑色的烟里夹杂着无数张人脸,在半空中盘旋。“顾明以为把‘根’藏在你母亲血脉里就安全了,可他忘了,‘07’号是钥匙,能打开所有封印。”
小雅这才明白,所谓的“根”根本不是某个地方,而是顾家的血脉,是她身体里的“47”号印记。顾明建火葬场,不是为了终结,是为了把“东西”困在炉子里,可他失败了。
“石洼村的老头,是46号的父亲吧?”“07”号男人歪着头笑,“他以为替身符有用,却不知道每用一次,就会让我们多一个编号。”
焚化炉里的低语声越来越响,小雅感觉后颈的印记像被火烧一样疼,那个铜制无数字牌突然变得滚烫,上面的纹路开始蠕动,像是要活过来。
“别挣扎了。”男人已经走到她面前,伸手就要抓她的后颈,“47号,和我们融为一体吧,这样你就能永远‘活着’了。”
就在他的手碰到印记的瞬间,铜牌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光,上面的纹路舒展开来,变成一个巨大的“∞”符号,将整个操作间笼罩。焚化炉里传来凄厉的惨叫,那些盘旋的人脸开始融化,像被火烧的蜡。
“不——!”“07”号男人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要被符号吸进去。
小雅看着他消失的地方,突然想起红色日记本里的一句话:“无编号者,为众编号之母。”
这个没有数字的铜牌,才是真正能克制它们的东西。
铜牌的光芒散去时,操作间里只剩下小雅一个人。焚化炉的进气口紧闭着,上面的编号全部消失了,像是被磨平了一样。后颈的印记不再发烫,摸上去平平无奇,仿佛从未存在过。
她走出火葬场,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城市的轮廓在晨光中渐渐清晰,街道上开始有了行人,车水马龙,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她把红色日记本和集体照埋在了爷爷的墓前,把那个无数字的铜牌扔进了江里。做完这一切,她感觉浑身轻松,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几个月后,小雅换了座城市,找了份图书馆管理员的工作,日子平淡而安稳。她偶尔会想起701掩体、石洼村、还有那个燃烧的焚化炉,但那些记忆越来越模糊,像褪色的旧照片。
直到那天,她在整理旧书时,发现一本民国时期的《民俗志》,书页里夹着一张泛黄的门票,上面印着“落雁滩度假村”的字样,右下角用铅笔写着个小小的“73”。
小雅的手指突然顿住——这个编号,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猛地抬头,看见图书馆的落地窗外,有个穿军大衣的男人正朝她笑,胸口的编号牌在阳光下闪着冷光,上面的数字是“52”。
而她的手腕上,那根早就扔掉的红绳,不知何时又缠了上来,红绳末端,挂着个崭新的编号牌,上面刻着“47”。
远处的街道上,传来一阵熟悉的铜铃声,清脆悦耳,像在数着下一个编号。
原来,有些回响,永远不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