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山一声令下,游击队员们立刻行动起来,动作麻利却又带着刻意的轻柔。王石头和卫生员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抬起那简陋的树枝担架。赵刚的身体陷在担架上,每一次微小的颠簸都像有刀子在他右腿的伤口里搅动,额头上瞬间就布满了细密的冷汗。他死死咬着下唇,没让一丝呻吟泄出,只是眼神紧紧锁着前方——老蔫巴佝偻着身子,像护着稀世珍宝一样,将裹在破棉絮里的二嘎紧紧搂在怀里,由一个强壮的游击队员半搀半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前面。
“稳当点!再稳当点!”李大山跟在担架旁,眼睛紧盯着赵刚的伤腿,看到那刚包扎好的布条上又隐隐渗出暗红,急得直吼。他恨不得自己上去抬,但他更清楚,作为队长,他得控着全局。
下山的路在胜利的鼓舞和归家的急切下,似乎不再那么漫长和绝望。队伍沉默而迅速地移动着,只有踩踏积雪的嘎吱声、伤员粗重的喘息和远处偶尔传来几声打扫战场的吆喝。
翻过一道低矮的山梁,眼前豁然开朗。一个背风的山坳出现在眼前。几座用原木和石块垒成的简陋窝棚依着山壁搭建,窝棚前清理出一片空地,中间燃着几堆熊熊的篝火,跳跃的火焰驱散了严寒,散发出令人心安的暖意和松脂燃烧的清香。窝棚周围,一些穿着同样破旧但精神明显不同的游击队员和裹着厚厚棉衣的乡亲们正在忙碌。看到李大山带着人回来,尤其是看到担架上血肉模糊的赵刚和抱着孩子的老蔫巴,人群立刻骚动起来。
“队长回来了!”
“有伤员!快!”
“天爷!那不是赵政委吗?!”
“老蔫叔?二嘎?!”
几个留守的队员和几个上了年纪的妇女立刻围了上来,七手八脚地帮忙。
“快!抬到最里面那个窝棚!火生旺点!”李大山指挥着,声音洪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王石头和卫生员赶紧把赵刚抬进了最靠里、也最避风的一个窝棚。里面铺着厚厚的干草,火塘烧得正旺,暖烘烘的,驱散了刺骨的寒意。几个人小心翼翼地将赵刚放在干草铺上。
“小张!快!重新处理伤口!”李大山对着跟进来的卫生员吼道。小张不敢怠慢,立刻打开药箱,里面除了纱布红药水,竟然还有一小瓶珍贵的云南白药粉!他小心翼翼地解开赵刚腿上那被血浸透的布条,狰狞的伤口暴露在火光下,看得围观的几个妇女都倒吸一口凉气,别过脸去。
“按住他!”小张对王石头和卫生员说。两人用力按住赵刚的肩膀和大腿。小张先用干净的雪水(已有人端来)小心冲洗掉伤口周围的血污,然后咬咬牙,将珍贵的白药粉厚厚地撒在那外翻的皮肉上。药粉接触伤口的瞬间,赵刚身体猛地一挺,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牙关紧咬,脖颈上的青筋都暴突出来。冷汗像小溪一样顺着他的鬓角往下淌。小张动作飞快,用干净得多的纱布重新紧紧包扎好。
“政委,忍着点,血…血好像能止住了!”小张看着纱布没有再快速被浸透,稍稍松了口气,但脸上的担忧一点没减,“可这伤太重了,又冻了这么久,就怕…就怕化脓发烧啊!”他看向李大山,“队长,咱们的药…太少了。”
李大山眉头拧成了疙瘩,看着赵刚惨白的脸,沉声道:“知道了!先用着!回头老子带人去鬼子据点‘借’!”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和低低的啜泣声。是铁柱抱着柱子,跟着老蔫巴他们也被安置到了旁边稍小的一个窝棚里。几个好心的妇女正围着老蔫巴和二嘎。
“老蔫叔,把娃给我,我看看。”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阿婆(王婆)伸出手,想接过二嘎。
老蔫巴却像受惊的刺猬,猛地一缩,把怀里的孩子抱得更紧,浑浊的眼睛警惕地看着四周,嘴里喃喃着:“我的…我的娃…谁也别抢…”
“老蔫叔,是王婆,不是外人。”搀扶他的队员低声劝道,“让王婆看看孩子,她懂点草药,兴许能帮上忙。”
老蔫巴这才迟疑地、一点点松开了手,目光却像粘在二嘎身上一样,一瞬不瞬。王婆小心翼翼地把二嘎接过来,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又翻开眼皮看了看,再把手指搭在二嘎纤细的手腕上探了探。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对着围过来的李大山、王石头等人,还有眼神直勾勾的老蔫巴说:“烧是退了,命捡回来了大半。可这娃…身子骨掏得太空了!寒气入骨,惊吓过度,魂儿都不稳当!光靠硬扛不行,得赶紧想法子补元气!最好…最好能有点热乎的、带油水的东西,哪怕一口米汤油,一口参汤吊着也行啊!”
她的话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米汤油?参汤?在这冰天雪地、刚遭了大劫的山坳里,简直是奢望!窝棚里只有几口大锅,里面煮着稀得能照见人影的野菜糊糊,那是所有人赖以活命的口粮。
“参…参汤…”老蔫巴喃喃着,眼神更加空洞绝望,仿佛最后一点微光也熄灭了。
“米汤油!我去弄!”王石头猛地站起来,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他看向李大山:“队长!屯子…屯子里肯定还有没烧完的粮食!我回去找!我知道王老蔫家地窖在哪!”
“胡闹!”李大山眼一瞪,“屯子现在就是鬼门关!鬼子刚被打跑,谁知道有没有留下暗哨?再说,那火…”他想起冲进屯子时看到的惨状,声音低沉下去,“烧得太狠了…怕是…”
“政委和二嘎等不起!”王石头眼睛赤红,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我去!我爬也爬回去!就我一个人!目标小!天快黑了,鬼子不敢留!”
窝棚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知道王石头说的是实情,也是绝境下唯一的希望,但更是九死一生的险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