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当啷——嗤!”
刺耳的刮擦声在死寂如墓的破观里骤然炸响!那绝非风吹朽木,分明是利器刮骨的凶戾摩擦!
苏黎与小唐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如弦!
两道手电光如同受惊的银蛇,“唰”地撕裂黑暗,猛地绞向那扇歪斜糊着破窗纸的隔扇门!
门后是比墨更浓的混沌。
强光之下,只有厚厚的浮尘、垮塌的朽木碎片、几张被耗子啃烂的破蒲团。那凶厉的刮擦来得突兀,消失得彻底,只留下擂鼓般的心跳在耳蜗里疯狂震荡。
“刚才……是什么东西?”苏黎攥着手电的手指关节绷得发白,金属的冰冷直刺骨髓。
小唐石像般凝立,头颅微侧,左耳廓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殿外的风声诡异地停滞,将死寂衬得愈发粘稠。
“它没走……”小唐骤然开口,声音如同沙砾摩擦铁皮,压得极低,“在下面……或者在墙皮里头……正‘听’着呢!”
这句话比刮擦声更让苏黎头皮炸裂!后颈汗毛根根倒竖!他顺着小唐刀锋般的目光望去——
强光扫过那幅狰狞剥皮壁画的墙根。地上,几条深不见底的爪痕状地缝扭曲着隐入黑暗。更要命的是,墙壁剥落、露出红褐色基底的斑驳墙皮边缘,在惨白光线中,竟呈现出一种濒死巨虫般的蠕动!
一股混杂着刺鼻土腥与千年深层腐朽的阴风,毫无征兆地从裂缝深处渗出,冷飕飕卷过两人脚踝。风中,裹挟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膻——正是那被开膛鼠尸淌出的污血味!
就在苏黎窒息于无声恐怖的刹那——
“咯嚓嚓——嗞啦!”
刮擦声再次爆响!无比清晰!这一次,直接来自头顶!来自蛛网密布、朽木横陈的幽暗房梁!
声音短促尖锐,如同骨节强行碾碎枯木!
“退!头顶!” 小唐喉咙里迸出嘶哑低吼,身体如弹簧般猛撞苏黎!右手同时疾探身侧的帆布背包!
苏黎踉跄后退,下意识抬头——
房梁蛛网阴影中,一道细瘦非人的灰白影子一闪而没!只留下一道扭曲的、如烟似雾的残痕!
“哗啦啦——噗!”
大片积年陈灰、断裂朽木、糜烂蛛网,如同倾泻的霉变裹尸布,铺天盖地砸落!呛人烟尘瞬间吞没了他们刚才立足之处——那里,还残留着小唐刮擦火塘留下的新鲜湿泥!
浓烟中,小唐右手已然抽出——指间紧攥几枚色泽暗哑的旧铜钱,手腕缠绕一小截殷红如血的细绳!铜钱飞速旋转,血绳紧扣腕脉!
“此地已成凶穴!走!” 小唐眼神如鹰隼锁定头顶黑暗,声音斩铁截钉,“那东西醒了……在‘抹’痕迹!”他目光扫过被灰木覆盖的湿泥,“它对‘生人气’,尤其是‘新血’味,极其敏感!”
“往哪走?!”苏黎握紧祖传罗盘,寒毛倒竖。四面破败门窗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
小唐猛地朝殿外一扬下巴。
道观破门外,视野被凝固油脂般的浓白雾气彻底吞噬!这雾气隔绝光线,比之前的“鬼打墙”凶险百倍!
唯有通往道观后院、如同怪兽破口的隔扇门处,浓雾诡异地被撕开一条狭窄甬道!宽度仅容一人侧身,深不见底。更诡异的是,通道内有微弱气流流动,如同沉睡的地肺在吞吐污浊之气。气流深处,还伴随着一种细微密集、如同亿万干枯蛆虫在骨殖间疯狂搔爬的沙沙声!
“别无生路!” 小唐嘴角抿出冷硬直线,眼中凶光一闪,“冲!留在这里,下一刻就变成墙上那张人皮褥子!”
话音未落,他身体伏低如猎豹,率先冲向那条浓雾死气中的凶险通道!苏黎咬牙紧跟。
手电光在浓稠如粥的雾霭中挣扎,勉强照亮脚下湿滑泥泞、乱石遍布的小径。甫一踏入后院,雾中无处不在的“虫爬”沙沙声瞬间清晰十倍!仿佛亿万冰冷节肢紧贴皮肤,吮吸着活人的温热!
道路倾斜向下,在荒草乱石间蛇行。浓白雾气剥夺了一切方向。唯一的“指引”,便是窄道深处翻滚的气流与那摄魂夺魄的沙沙磨擦声,如同地狱恶鬼磨牙的催命符。
两人深一脚浅脚疾走。冷汗浸透内衫,又被阴冷雾气冻结,直透心脾。地势似乎在下降,雾气浓稠如实体,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冰冷湿重的霉絮。
就在苏黎神经快要崩断时——
前方小唐狂奔的身影骤然凝固!
“停下!” 他声音如同齿缝挤出的冰碴。
苏黎猝不及防,狠狠撞上他坚硬后背。视线猛地抬起——
前方的浓雾,陡然变薄!
凝固油脂般的奶白死气迅速消散,转为稀薄流动的灰白雾霭。一束金红色的微光带着灼热气息,悍然刺破雾帐,在灰白天幕晕开一道挣扎的伤口。
天……终于要亮了!
光线微弱,却驱散了浓雾核心。视线豁然开朗的瞬间,眼前的景象如同一只冰冷鬼爪,猛地攫住二人心脏!血液几近冻结!
下方数十米深的谷地环抱中,一座村落如同沉睡了千万年的古尸,蛰伏在将散未散的灰白晨雾里。
青灰色屋顶层层叠叠,低矮破败。粗粝石墙和灰黑泥坯垒砌的屋身,刻满岁月斑驳的伤痕。一条从他们脚下泥坡延伸出的狭窄土路,如同巨大蛞蝓的黏液痕迹,在泥泞中扭曲着爬进村落,消失在巨大房屋的阴影之下。
整座村落,死寂无声。
没有炊烟,没有鸡鸣犬吠,连风声都停歇。
正是画壁上那座被“三才”拱卫的囚笼!正是祖父当年消失的终点——
祈雨村!
那诡异的雾气流和恐怖的虫爬声,竟如同精确的引路符,将他们带到了这魔窟门前!是生路,还是地狱的请柬?
两人站在山坡边缘,粗重的喘息凝成白雾。苏黎下意识再次握紧挎包里的罗盘,它冰冷沉重,如同诅咒烙印。
就在他们惊魂未定地审视死村之时——
一阵微风拂过。
风中裹着山野晨间的清冽寒意,以及……一种浓烈刺鼻、如同万年棺椁朽木夹杂陈年尸渍的“古旧”气味,从村口幽幽袭来。
苏黎的目光,瞬间被村口那个庞然巨物死死攫住!
所有思绪被粗暴斩断!
那绝非树!
分明是一头扭曲盘踞的太古凶魔!
其主干粗壮惊人,七八壮汉也难合围。树皮黝黑如深渊,皲裂翻卷,如同上古孽龙被剥下后凝固镶嵌的狰狞逆鳞!枝桠虬结盘曲,疯狂绝望地扭曲抓攫向天空、大地和四面!有的如钉死巨魔痉挛的臂膀,僵直刺天;有的如贪婪厉鬼腐烂的枯爪,沉沉垂落!整棵巨槐散发着随时会拔根而起、拖曳整个山谷堕入深渊的凶怖!分明是远古怨念所化的镇魂凶物!
然而,最致命的凶险——
并非这树本身。
是那些密密麻麻悬垂在扭曲枝桠间的“果实”。
无数残损朽坏的旧物——腐臭布条、褪色麻绳、锈蚀金属环、碎裂木牌……以及,夹杂其间垂挂着的数十枚拳头大小、形态诡异的玄黑铜铃!
这些铜铃浑圆如卵,非钟非铃。通体幽暗,似熔炼了地底深处的异质金属,浸透千年煞气,污浊玄色令人心寒。铃身蚀刻晦涩难懂的沟壑纹路。铃腔内不见寻常小锤,唯有一个漆黑如墨、形似干瘪黍米或缩微心脏的古怪硬核,悬挂中心。微风拂过,玄黑卵铃轻轻摇晃。
没有丝毫风铃的清越悠扬。
一丝也无!
响起的,是铃腔内怪诞黑核撞上冰冷铜壁时,发出的沉闷短促之音——
“嗡——笃!”
“嗡——笃!”
“嗡——笃!笃!笃……”
声音沉闷短促!却因数量庞大汇聚成一片令人崩溃的海啸!如同亿万根无形淬冰毒针,狠刺耳膜!疯狂搅拌切割大脑!苏黎瞬间胃部痉挛,腥气冲喉,太阳穴血管狂跳,头皮如万只寒冰尸虫啃噬!左眼眶深处的金属义眼框高频共振,锐痛如电钻搅动眼球!他痛哼低头闭眼,只想甩出这钻脑魔音!
小唐闷哼出声,脸色陡然惨白,右手猛地扣向脖颈后方——衣物遮掩处,似有东西骤然凸起、灼烫!
“叮零——叮零——叮零——!”
就在这“嗡笃”魔音狂潮中,老槐树最顶端、那根朝天巨魔指爪般的虬曲枯枝上,悬挂着的唯一一枚样式不同的铜铃——形如扭曲花骨朵,通体暗绿幽光——竟发出了真正“铃铛”的清音!
清脆!幽冷!悠长!
瞬间穿透下方嗡笃音障,如同九幽黄泉催魂的丧钟,凄厉敲响在死寂黎明!
“哇呱——!呱呱!呱呱呱——!!”
诡异铃声如同冲锋号角!巨大老槐树深处,盘绕如渊的枯枝败叶间如同油锅泼冰,“轰”然炸裂!成百上千只墨玉般的乌鸦,如同从地狱裂口喷涌的玄色洪流,遮天蔽日冲天而起!
它们羽毛漆黑油亮,映着惨淡晨光泛着金属死泽,唯有一对对眼睛,闪烁着凝固血浆般的暗红凶光!疯狂振翅声汇聚成死亡风暴的嘶吼,瞬间吞噬了那道刚撕裂雾气的金红晨曦!浓烈呛鼻的腥臊味混合着鸦群刮擦锈铁般的嘶鸣狂潮,如同实质铁鞭,狠狠抽下,笼罩了整片山坡与下方死寂的祈雨村!
在这翻滚遮日的鸦群阴影之下……
在那株狰狞巨槐扭曲枝桠投下的、地狱之手般的巨大阴影之中……
那条通往祈雨村的泥泞小路尽头,无声无息地……
浮现出了几个人影。
如同从浓雾深处悄然渗出的、冰冷的湿痕。
当头的男人约莫五十出头,壮硕如铁塔。身穿洗得发白但浆烫挺括的深蓝色涤卡中山装,外罩一件同样干净到扎眼、洗得泛白的帆布工装外套,扣子严丝合缝系到顶。脸庞宽阔敦实,颧骨微隆,下巴浑圆,粗眉厚唇,初看透着一股憨厚庄稼汉的质朴。然而细看之下,他那黝黑皮肤透着一种怪异的、近似埋藏青石的青灰底色。尤其那双大而温顺的眼睛,在与苏黎视线猝然相接的瞬间,眼底深处竟飞掠过一丝令人心悸的鹰隼精光!虽瞬间隐没于“温顺”之下,快如错觉,却足以让人心头发凛。
他踩着没过脚踝的深色泥浆大步上来,脸上迅速堆砌起极其热烈夸张的笑容,咧开嘴,露出焦黄的板牙。那笑容僵硬如面具,透着别扭感。
“哎呀呀!两位同志辛苦辛苦哇!这山路盘肠十八绕,邪气得紧哩!快快快,别在外头杵着了,进村!进村暖和暖和!热苞米糊糊等着嘞!” 声音洪亮热情得炸耳,浓重方言腔盖过鸦鸣。人未近前,蒲扇般的手掌已热情伸出,直奔苏黎。
这蛮横的“热情”瞬间钉住苏黎!他僵硬抬手回应。两手握紧的刹那——
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诡异触感毒蛇般蹿上苏黎神经!
那手掌宽大厚实,虎口布满硬如石砾的厚茧,力量惊人。但……掌心皮肤却覆盖着一层异常坚硬、布满细微尖锐颗粒的砂砾角质层!更在粗糙表皮之下……苏黎掌根压住的部位……竟隐隐传来一种奇特的湿滑软弹……
如同……握住了裹在粗糙沙皮里的……活生生的软体生物内脏?!
苏黎浑身血液倒流!眼前闪过壁画上划开的血肉!
“哈哈!城里娃娃就是细皮嫩肉!我叫陈满仓!” 村长洪亮的声音盖过一切,笑容焊在脸上,极其“自然”地又紧握了一下(苏黎感到砂皮下软物轻微的蠕动!),才松开。松手瞬间,苏黎被诡异触感折磨的手指下意识揪住对方滑落的衣袖边缘,恰好扯动了工装外套袖口!
就在那深蓝色袖口与厚帆布手套边缘交接处!手套死死捂住的皮肤下缘——赫然蜿蜒爬出数道凸起的、深紫近黑的、如同寄生树根般的狰狞筋络!下方皮肤干裂如枯旱大地,色泽竟与壁画剥皮人像濒死的暗紫淤血如出一辙!更惊悚的是,一个形如兽爪抓痕或深烙的、婴儿拳头大小的深褐色瘢痕一角——狰狞乍现!
陈满仓仿佛毫无所觉,极其流畅地将那只戴着厚手套的右手插回裤兜,热情依旧:“俺们祈雨村的老疙瘩头!稀客!贵客!多少年没见外人咯!两位领导是……?”
他身后,其他村民如泥偶般缓缓挪近了些。男女老少,穿着打满补丁、污渍斑驳的蓝灰袄子,大多深深勾头,眼神空洞呆滞,只微微掀起一点眼皮,用毫无生气的、如同死鱼眼珠般的浑浊目光,木然地“望”着苏黎和小唐。无人开口,脸上如戴凝固空白面具。角落里,偶尔响起低沉含混的喉音,如朽木断裂呜咽,旋即死寂。
苏黎强压心跳与恶心,挤出尽可能自然的笑容:“陈村长,叨扰了。我们省文化局民俗科,苏黎,” 他侧身指了下身后背负重包、面无表情的小唐,“助理小唐。做点山村民俗资料采集工作,在村里借住几天,您看方便吗?”
陈满仓那双温顺大眼在听到“省文化局”、“民俗科”的瞬间,瞳孔深处似乎极其轻微地收缩!脸上那焊死的热情笑容反而更加汹涌:
“方便!方便得很嘞!领导光临是俺们村天大的福气!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哇!” 响亮回答震得近处几个村民如风中枯草般抖了抖僵硬肩膀,“村里穷是穷了点,但绝对安全!走走走,俺给领导们引路!进村!” 他立刻转身,大步流星往村内走去,泥浆被践踏得四处飞溅。
苏黎内心紧绷的弦略松,准备迈步跟上——
一直沉默如影、高度戒备的小唐,左脚落地的刹那,极其不易察觉地凝滞了半分!那停顿短如电光!苏黎的心猛地一抽,下意识顺着小唐眼角余光那极其隐蔽、短暂的一瞥方向望去——
目标,赫然是那株盘踞在村口、如太古凶魔般的千年古槐!
视线死死聚焦于巨槐主干底部盘虬错杂的树根丛中!其中一条裸露在地表、最粗壮狰狞的树根上!半截不知被何物紧紧缠绕着的……东西!
那东西被乌黑皲裂树皮与湿冷青苔半掩,只露出一段刺目的暗红色!
是某种厚重、如同在血泥中浸泡无数岁月的丝绸!边缘磨损破烂,断裂丝绦如垂死触须!更令人窒息的是,它死死勒入树根的皮肉沟壑深处!粗壮树根被磨蹭出深色斑驳的凝结物!在其中一个绷紧到极限的布褶缝隙里——
赫然卡着一物!
那绝非泥土苔藓!
那东西……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死尸才有的青紫色泽!边缘弧度……蜷缩着……僵硬扭曲……
仿佛……
一只婴儿手掌……被遗忘凝固了千百年……枯干残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