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已过,万籁俱寂。养心殿寝宫深处,龙涎香袅袅,却压不住一股令人心烦意乱的燥热和隐隐的……心悸。
萧衍躺在宽大的龙榻上,辗转反侧。明慧临死前那如同诅咒般的癫狂话语,如同跗骨之蛆,反复在他脑海中回响。
“……陛下枕边的安神香……味道……可还喜欢?”
“那‘引魂香’……可不光……光在……我的膏里……”
“虫子……钻进去了……”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扎在他紧绷的神经上。高无庸白日里强作镇定的禀报犹在耳边:“……奴才已彻查!陛下所用安神香,皆由太医院院正亲手调配,内务府库房单独封存,取用皆有记录,经手之人皆已严查,绝无问题!明氏疯妇,胡言乱语,意图乱君心,其心可诛!”
绝无问题?
那为何他今夜心绪如此不宁?那股莫名的燥热和心悸,如同附骨之疽?难道……真是疑心生暗鬼?
他烦躁地坐起身,胸口那股憋闷感更甚,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蠢蠢欲动。他下意识地按向枕边那个精致的紫铜鎏金香囊——里面填塞的,正是他惯用的安神香。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香囊的瞬间——
“陛下。”
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如同破开迷雾的月光,毫无征兆地在寂静的寝殿内响起!
萧衍浑身剧震!猛地抬头!
只见寝殿那扇紧闭的雕花窗棂旁,不知何时,静静地立着一个青色的身影。云舒!她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无声无息地穿透了重重守卫,出现在他的寝殿之内!月光透过窗纱,在她素净的道袍上投下朦胧的光晕,眉心的青焰印记在黑暗中幽幽亮起,映照着她平静无波的眼眸。
“皇后?!”萧衍惊骇之下,声音都变了调,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上的锦被,心中瞬间涌起被冒犯的怒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慌!她来做什么?难道明慧的疯话……
“陛下心绪不宁,气息紊乱,可是因这香囊?”云舒的目光,如同能穿透锦被和黑暗,精准地落在他枕边的香囊上。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萧衍心头猛地一沉!她果然是为这个而来!难道……真有问题?一股寒意瞬间爬上脊背。
云舒并未等他回答。她缓步上前,脚步无声,如同飘动的青烟。在距离龙榻三步之遥停下,伸出右手,掌心向上,对着那香囊虚虚一抓。
嗡!
一股无形的力量笼罩住香囊。香囊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托起,缓缓飘离枕边,悬浮在两人之间的半空中。
萧衍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悬浮的香囊,心脏狂跳。
云舒青焰流转的眸子凝视着香囊,指尖一缕极其纤细、近乎透明的青色光丝探出,如同灵蛇般,轻柔地缠绕上去,渗入香囊的织物缝隙之中。
寝殿内一片死寂。只有萧衍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和香囊在无形之力下微微旋转的细微声响。
时间仿佛凝固。
突然!
云舒眸中青焰猛地一跳!那缕探入香囊的青丝骤然变得明亮!一股极其隐晦、阴冷、带着混乱侵蚀意念的邪异气息,被青丝硬生生从香囊内部的香料中逼了出来!那气息如同活物般扭曲挣扎,试图污染青丝!
嗤——!
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响。青焰瞬间暴涨,将那缕邪异气息彻底焚灭!化作一缕带着腥甜味的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香囊啪嗒一声,掉落在锦被上。
云舒收回手,指尖青焰熄灭。她看向萧衍,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惑心蛊’的引子,混在龙涎香底料里,无色无味,极难察觉。长期嗅闻,能乱人心智,引动心魔,最终……神魂俱丧。”
惑心蛊!神魂俱丧!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萧衍心上!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一股冰冷的后怕和滔天的怒火,瞬间吞噬了他!明崇俨!这个老贼!竟然真的将手伸到了他的枕边!若非云舒……
他猛地看向云舒,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劫后余生的感激,被点破狼狈的难堪,还有更深沉的、对她这份能力的忌惮与……依赖。
“朕……”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感谢?质问她是如何得知并潜入寝宫的?似乎都显得苍白无力。
云舒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她目光扫过萧衍苍白惊悸的脸和紧捂胸口的手,青眸深处微光一闪。她上前一步,伸出右手食指,指尖一点温润柔和的青色光晕亮起,不带丝毫烟火气,轻轻点向萧衍的眉心!
萧衍身体一僵!本能地想要闪避帝王的尊严让他对这种近乎“冒犯”的举动极度不适!但云舒的动作看似缓慢,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意志。指尖带着清凉温润的气息,已然轻轻按在了他的眉心上!
一股精纯、浩瀚、充满勃勃生机的暖流,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水,瞬间从眉心涌入,冲刷过他紧绷混乱的识海,抚平那些因惊怒恐惧而翻腾的心魔杂念!那股盘踞在胸口的憋闷燥热和心悸感,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难以言喻的安宁舒适!
他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下来,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满足的、近乎叹息的轻吟。方才的惊怒、后怕、无力感,在这股柔和而磅礴的力量面前,如同尘埃般被涤荡一空。
云舒指尖的青光缓缓收敛。她收回手,看着萧衍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紧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才淡淡道:“蛊引已除,心魔暂平。陛下体内龙气因深渊之劫与国运动荡,本就虚浮不稳,易受邪祟侵扰。此非药石可医,需静心调养,戒急戒躁。”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那个掉落的香囊:“此物,毁了吧。安神香方,臣妾明日重新拟一份,以宁神花、清心草为主,佐以赤焰薯干研磨之粉,可固本培元,安抚龙气。”
说完,她不再看萧衍复杂的眼神,青色身影一晃,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穿过窗棂,融入殿外沉沉的夜色之中,只余下一缕淡淡的草木清香。
萧衍独自坐在龙榻上,久久未动。指尖还残留着眉心那一点温润清凉的触感,胸中那股令人安适的暖流仍在缓缓流淌。他低头,看着锦被上那个险些要了他命的香囊,又望向云舒消失的窗口,心中五味杂陈。
她救了他。又一次。
以一种近乎神明般的方式。
她洞悉一切,掌控一切。
而他,这个名义上拥有天下的帝王,在她面前,却如同一个需要被看顾、被拯救的……凡人。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伴随着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渴望,在他心底疯狂滋生。他缓缓抬起手,抚上自己的眉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
云舒……
朕该拿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