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黑暗,粘稠的湿气,还有水流潺潺的声响。
云舒的意识在无边的疲惫和体内依旧隐隐作痛的经脉中艰难苏醒。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道基的裂痕,离火金焰的力量虽然暂时压制了邪煞,却也如同双刃剑,让她的身体承受着巨大的负荷。
她缓缓睁开眼。视线模糊了片刻,才逐渐清晰。
眼前是一个低矮、潮湿、仅容几人屈身的天然溶洞。洞壁布满了滑腻的青苔,头顶有水滴不断滴落,在下方汇成一条浅浅的、冰冷的地下暗河。空气浑浊,弥漫着土腥和水锈的味道。
“娘娘!您醒了!” 春喜带着哭腔的惊喜声音在耳边响起。
云舒艰难地转头,看到春喜正守在她身边,小脸脏兮兮的,眼睛红肿,但眼神充满了关切。橘胖蜷缩在她腿边,似乎也累坏了,正打着小呼噜。另一边,卫铮靠坐在湿冷的石壁上,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胸口缠着简陋的、被血浸透的布条(用春喜撕下的衣襟临时包扎),显然伤势极重,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这是……哪里?”云舒的声音嘶哑干涩。
“是……是那条暗道的尽头。”春喜连忙用破碗从暗河里舀了点水,小心翼翼地喂给云舒,“卫大人说,这条暗河可能通往宫外的护城河或者更远的水系……我们顺着水流漂了好久,才被冲到这个溶洞里……甲三……甲三他……”春喜的声音哽咽了,说不下去。
云舒沉默。甲三断后,结局可想而知。她看着重伤垂危的卫铮,又感受着自身糟糕的状态,心头一片沉重。虽然逃出了皇宫,但追兵随时可能顺着暗河找来。卫铮的伤必须立刻处理,否则性命难保。她自己也需要尽快调息,稳固那刚刚掌控、却依旧狂暴的离火之力。
“水……火……”云舒的目光落在眼前冰冷的暗河上,又看向溶洞深处那无尽的黑暗。水火相济……或许……
她挣扎着坐起身,示意春喜扶着她。她走到暗河边,蹲下身,将那只被离火金焰淬炼过、依旧残留着淡淡灼热感的手掌,缓缓探入冰冷的河水中。
嗤……
微弱的白气升起。
云舒闭上眼,强忍着经脉的刺痛,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体内那丝微弱的离火之力,尝试着与掌心接触的河水沟通。离火并非凡火,乃地脉阳炎之精粹,理论上可焚万物,亦可……滋养生机?她需要找到那个微妙的平衡点。
时间一点点流逝。云舒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这尝试极其凶险,稍有不慎,离火失控,不仅自己会被反噬,这冰冷的河水也可能瞬间被煮沸,伤及卫铮和春喜。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
嗡……
掌心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奇异的共鸣感!
那冰冷的河水,在离火之力的“温和”引导下,并未沸腾,反而似乎被激发了一丝微弱的……活性?一丝极其精纯的、源自地脉深处的水灵之气,顺着她的掌心,丝丝缕缕地渗入体内!
这股水灵之气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润物无声的清凉和滋养之力,缓缓流淌过她灼痛的经脉,浸润着那道道基裂痕,带来一种久旱逢甘霖般的舒缓和修复!虽然杯水车薪,却让她精神为之一振!
有效!
云舒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她立刻引导着这丝微弱的水灵之气,小心翼翼地注入卫铮的体内,试图中和其伤口处残留的阴寒死气(枯骨老祖死域残留)和修复受损的脏腑。
昏迷中的卫铮闷哼一声,紧锁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丝。
“春喜,”云舒收回手,声音依旧虚弱,却多了一丝坚定,“生火。用……最干燥的……能找到的东西。”
“生火?”春喜一愣,这潮湿的溶洞,哪里找干燥的东西?
“喵!”橘胖却仿佛听懂了,突然跳起来,朝着溶洞深处一个方向跑去,边跑边回头叫唤。
春喜和云舒对视一眼,立刻跟上。
橘胖带着他们七拐八绕,在溶洞深处一个相对干燥、有微弱气流通过的凹陷处停下。它用爪子使劲刨着角落一堆看似普通的碎石和泥土。
春喜连忙帮忙扒开。很快,在碎石之下,竟露出几块焦黑的、像是被雷劈过或者被高温灼烧过的木头!木头旁边,还散落着一些同样焦黑的、块茎状的东西!
“这是……雷击木?还有……烤焦的红薯?!”春喜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这深宫地下、废弃暗河的溶洞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云舒拿起一块焦黑的木头和一块同样焦黑的“红薯”,指尖传来一丝微弱的、精纯的阳火气息和……熟悉的、属于大地的土灵之气!这雷击木蕴含天雷阳火之精,这烤焦的红薯则凝聚了地脉土灵和草木生机!虽然被烤焦,但其核心或许还残留着未曾散尽的灵力精华!
一个更大胆的想法在云舒心中成型!
她走回暗河边卫铮身边,对春喜道:“用这些雷击木生火!把那烤焦的红薯……也埋进火堆里!”
春喜虽然不明所以,但对云舒有着绝对的信任,立刻照做。她用火折子费力地点燃了那几块蕴含阳火气息的雷击木。橘色的火焰升腾而起,虽然不大,却异常明亮稳定,散发出一种温暖而纯净的热力,竟将溶洞中的湿冷潮气都驱散了不少!
春喜又将那几块焦黑的红薯埋进了火堆边缘的炭灰里。
云舒盘膝坐在火堆旁。她再次将手探入冰冷的暗河,引导水灵之气。同时,她将另一只手悬于那纯净的雷击木火焰之上,小心翼翼地引导着火焰中蕴含的精纯阳火之气。
一水一火,一阴一阳。
冰冷的暗河水灵滋养、修复着她受损的经脉和道基。
纯净的雷击木阳火则淬炼、稳固着她体内那刚刚降服的离火金焰。
两股力量在她体内缓缓流转,如同太极阴阳鱼,相生相克,形成一种微妙的循环和平衡。道基的裂痕在这滋养和淬炼下,传来阵阵麻痒,虽然缓慢,但确确实实开始愈合!体内那狂暴的离火之力,也在这循环中变得更加温顺、凝练。
不知过了多久。
一股奇异的、混合着焦香、泥土芬芳和淡淡甜味的熟悉气息,缓缓从火堆的炭灰中飘散出来。
“唔……”昏迷中的卫铮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惊讶地发现,胸口那致命的阴寒剧痛,竟然减轻了大半!一股温暖的力量正在体内流转,修复着伤势。
“卫大人!您醒了!”春喜惊喜道。
卫铮看向火堆旁闭目调息的云舒。只见她周身的气息虽然依旧虚弱,却不再像之前那般紊乱欲绝,反而多了一种内敛的、如同深海暗流般的沉凝。在她身边,那几片熔岩般暗金光泽的龙鳞碎屑安静地悬浮着,散发出微弱却稳定的波动。
橘胖则蹲在火堆旁,碧绿的猫眼死死盯着炭灰里那几块散发出诱人甜香的东西,馋得直舔鼻子。
云舒缓缓睁开眼。眼中虽然依旧带着疲惫,却恢复了清明和冷静。她看向炭灰中那几块焦黑的红薯,嘴角,勾起了一抹久违的、带着烟火气的、浅浅的弧度。
她伸出手,用一根小木棍,小心翼翼地拨开炭灰。
几块表皮焦黑、内里却金黄流蜜、散发着浓郁甜香和温暖热气的烤红薯,露了出来。那焦香混合着泥土的芬芳,在这阴暗潮湿的溶洞里,显得格外温暖而……真实。
“饿了吧?”云舒拿起一块最小的、烤得最好的红薯,轻轻掰开。金黄的薯肉冒着腾腾热气,香甜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她将一半递给眼巴巴的橘胖,另一半递给眼巴巴的春喜。
然后,她又拿起一块,递向靠坐在石壁上的卫铮。
卫铮看着眼前这块焦黑却散发着诱人甜香的红薯,又看看云舒那双平静而温暖的眼睛,再闻着这溶洞里弥漫的、驱散了血腥与阴霾的熟悉香气……
这位百战余生、铁骨铮铮的破阵死士,喉头滚动了一下,眼眶竟有些发热。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那块滚烫的红薯。
“谢……娘娘……”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云舒拿起最后一块红薯,自己却没有吃。她走到暗河边,看着那幽深流淌、不知通往何方的冰冷河水。
溶洞外,追兵的脚步声或许正在逼近。画皮的阴影如同毒蛇盘踞心头。太后的诅咒、萧衍的猜忌、深宫的血雨腥风……远未结束。
但此刻,手中这块滚烫的、散发着泥土与阳光气息的烤红薯,却像黑暗中的一点烛火,微弱,却足以温暖冰冷的指尖,照亮前行的勇气。
她轻轻掰下一小块金黄的薯肉,放入口中。
香甜软糯,带着烟火的味道。
一如当年青崖观懒散的午后,丹炉旁偷闲烤出的那一炉。
“吃吧,”云舒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在潺潺的水流声中响起,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吃饱了,才有力气……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