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时而艰涩，时而带着颤抖，当说到张德明最后那惊骇茫然的眼神时，他的呼吸明显急促了几分。
“刀尖刺进去的感觉……很清晰。骨头碎裂的声音……他看着我，问我为什么……”
王面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深重的茫然和痛苦，
“我杀了他。李医生，陈夫子，我杀了一个人。一个……普通人。”
李阳光的办公室里陷入一片沉默，只有王面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就是这样。”
王面垂下眼帘，避开了两位前辈审视的目光，声音里充满了自我怀疑和沉重的挫败感，
“李医生，夫子前辈，我……我是不是当守夜人当得很失败？我杀过那么多神秘，可这次，仅仅是因为杀了一个人，一个被怪物寄生的普通人，我就变成了这样。”
“恐惧、呕吐、噩梦、甚至看到水都会幻视成血……我控制不住自己。这样的状态，怎么去执行任务？怎么去保护其他人？守夜人的职责，难道不就是在必要时，毫不犹豫地清除威胁吗？可我……”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充满了迷茫和自我否定——
他觉得自己软弱，觉得自己不配。
办公室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李阳光和陈夫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和一丝……
欣慰？
陈夫子率先开口，他的声音温和而坚定，如同敲击在磐石上的清泉，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王面，抬起头来。”
王面下意识地依言抬头，迎上陈夫子深邃而充满智慧的目光。
“失败？”
陈夫子缓缓摇头，
“恰恰相反，你的反应，才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这非但不是失败，反而是证明你有作为‘人’的本能良知和情感。”
李阳光也推了推眼镜，接口道，语气带着一种医生特有的冷静剖析，又带着一丝对当下某些风气的批判说道：
“王面，你要明白一个根本的区别。你之前斩杀的那些‘神秘’，它们是什么？是扭曲的、非人的、充满恶意的存在，它们与人类有着本质的鸿沟。”
“斩杀它们，就如同农夫宰杀危害庄稼的野兽，屠夫处理待宰的牲畜。这过程或许会让人不适，但不会触及‘同类相残’这根最敏感、最禁忌的神经。”
“但‘人’不同。”
陈夫子的声音加重了几分，
“人，是我们的同类。我们有着相同的血肉之躯，相同的喜怒哀乐，相同的对生命的渴望和对死亡的恐惧。”
“亲手终结另一个同类的生命，尤其是当你清晰地感知到他临死前的情绪，感受到他生命的重量在你手中消逝时……这种冲击，是任何斩杀神秘都无法比拟的。这是刻在人类基因和灵魂深处的本能抗拒。”
李阳光点了点头，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嘲讽说道：
“你啊，就是网络小说看多了。你看那些‘杀伐果断’、‘念头通达’的龙傲天，觉得杀人就该像砍瓜切菜一样轻松，甚至该感到‘爽快’。简直荒谬至极。”
“那是把生命当成了什么？把人性又置于何地？这里不是虚构的爽文世界，这是现实。我们是人，不是没有感情的杀戮机器，哪怕强如‘人类天花板’……”
他顿了顿，看向陈夫子，陈夫子微微颔首，李阳光继续说道：
“我第一次亲手结束一个人的生命，是在几十年前，一个被污染彻底侵蚀、完全丧失人性、正在屠杀平民的疯子。即使知道他已经没救了，即使知道不杀他会有更多人死……”
“当我看着他在我面前倒下时，我的手抖得连武器都拿不稳，回去后整整三天吃不下东西，一闭眼就是那张扭曲的脸。夫子，你呢？”
陈夫子眼中闪过一丝遥远的追忆，带着沉重的叹息说道：
“我？更早一些。为了保护一批重要的文献，不得不与几个被收买的叛徒交手。最后用‘心景’之力震碎了一个偷袭者的心脉。那之后，我握笔的手都在抖，看着自己学生的脸，都会恍惚间想起那个叛徒临死前年轻的面孔。”
“所以王面，你的呕吐、你的噩梦、你的恐惧……这些反应，再正常不过了。这恰恰证明了你是一个有血有肉、有良知、懂得敬畏生命的‘人’，而不是一个被力量或所谓的‘职责’异化的怪物。”
“守夜人比普通人多的，只是禁墟这份力量，以及随之而来的责任。”
陈夫子目光如炬，直视王面迷茫的双眼，
“但这份力量和责任，从未要求我们泯灭人性，变成冷血的屠夫。相反，正因为我们掌握着超越常人的力量，才更要懂得生命的重量，更要敬畏手中的力量，更要明白每一次不得已的抉择背后，那份沉甸甸的代价。”
“王面，你才十九岁。你拥有强大的力量，你肩负沉重的责任，但你首先是一个人，一个有着正常情感和道德良知的人。”
“你现在的痛苦，正是这份敬畏和重量在你灵魂上的烙印。这不是软弱，这是人性最珍贵的部分。”
李阳光也语重心长地说道：
“感到害怕，感到痛苦，感到罪恶感，这才是正常的，健康的心理反应。”
“如果第一次杀人就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甚至感到兴奋或‘爽快’，那才是真正可怕的事情，说明这个人本身就存在问题，是潜在的冷血者或反社会人格。那样的‘守夜人’，才是真正的灾难。”
李阳光和陈夫子的话语，如同两股温暖而有力的清泉，带着岁月的沉淀和智慧的重量，冲刷着王面心中那座由冰冷、惊惧和负罪感垒砌的孤岛。
那些沉重的、几乎将他压垮的自责和迷茫，在这份透彻的剖析和温暖的共情下，开始松动、剥落。
原来，害怕是正常的。
原来，手抖是正常的。
原来，夫子前辈和李医生也曾如此。
原来，守夜人的强大，并非要求他们心如铁石。
“可是……”
王面心里那份自我厌弃的绝望感似乎减轻了少许，
“这样的状态，我无法执行任务。一个看到队友靠近都会下意识绷紧、闻到血腥味就想吐的队长，会害了大家。”
李阳光理解地点点头说道：
“我明白你的顾虑。创伤后应激反应（ptSd）需要时间和正确的引导来缓解。但如果你需要立刻恢复行动力，我可以帮你暂时‘减淡’这段记忆带来的强烈情绪冲击和心理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