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
堡墙之上,风声都仿佛被冻结了。
所有人的动作都凝固了,呆呆地看着他们那位被一箭钉在柱子上的把总大人,又惊恐地望向下方那个持弓而立,宛如魔神的年轻人。
杜明感觉不到脖子的疼痛,也感觉不到脸颊火辣辣的擦伤。
他唯一能感觉到的,是那支箭矢上传来的,深入骨髓的冰冷。
那股寒意,顺着他的脖颈,瞬间传遍了四肢百骸。
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敢再动一下,下一支箭,就会精准地穿透他的眼眶。
秦烈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强弓。
他甚至没有再看杜明一眼,仿佛那只是随手拍死的一只苍蝇。
他的声音响起,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堡墙上每一个军卒的耳中。
“杜明抗命不遵,见死不救,已是死罪。”
“开弓向同袍放箭,更是叛乱!”
“你们,也要跟着他一起陪葬吗?”
堡墙上的军卒们面色惨白,握着兵器的手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我只给你们一次机会。”
秦烈的声音里不带任何情绪,却比这峡谷里的寒风更让人心头发冷。
“打开堡门,放下兵器。”
“我只诛首恶。”
这番话,像是一道催命符,也像是一根救命稻草。
军卒们面面相觑,脸上的神情从惊恐,变成了挣扎。
就在此时,杜明那被憋得通红的脸,终于挤出了一句嘶哑的咆哮。
“别听他的!他这是在蛊惑军心!”
“他身后就是鞑子的大军!开门就是死路一条!”
“给……给我杀了他!谁杀了他,我赏银百两!官升一级!”
重赏之下,或许还能有勇夫。
可他的话音刚落,峡谷的另一侧,忽然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
“活捉杜明!为死难的弟兄报仇!”
“杜明老狗,纳命来!”
众人骇然转头。
只见峡谷的拐角处,尘土飞扬,一面“吴”字大旗迎风招展。
吴猛一马当先,身后跟着五十名全身披甲的精锐士卒,人人手持利刃,杀气腾腾地从侧翼包抄而来。
他们没有攻击屯堡,而是直接堵住了屯堡唯一的退路。
一个完美的口袋阵,已然成型。
堡墙上的军卒们,瞬间崩溃了。
原来,根本就没有什么鞑子追兵。
从头到尾,这就是一个局!
一个为杜明量身定做的,必死之局!
他们被自己的主官,当成了对付同袍的刀,如今,又成了别人瓮中的鳖。
“哐当!”
也不知是谁先带的头,一名军卒手中的长刀脱手,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这声音,像是点燃了火药桶的引线。
“哐当!哐当!哐当!”
兵器落地的声音,此起彼伏,连成一片。
堡墙之上,杜明的心腹们还想挣扎,却被身边早已心生反意的袍泽,用刀死死地架住了脖子。
大势已去。
“吱呀——”
沉重的堡门,从内部缓缓打开了。
秦烈面无表情地驱马,缓缓走入那洞开的堡门。
杨老六等人紧随其后,脸上那伪装出来的狼狈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与有荣焉的狂热和敬畏。
院内,浑源大峡谷的军卒们早已放下了兵器,黑压压地跪了一地,头颅深垂,不敢抬头看这个用一箭就击溃了他们全部尊严和勇气的男人。
秦烈翻身下马,将马缰随手丢给一名亲卫。
他一步一步,顺着台阶,走上了那座他不久前还被拒之门外的堡墙。
墙上,杜明依旧被死死地钉在柱子上,动弹不得。
他那张老脸,在短短片刻之间,像是又苍老了十岁,满是死灰之色。
秦烈走到他面前,停下脚步。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捏住了那支箭的箭羽。
杜明浑身剧烈一颤,裤裆处,一股骚臭的液体瞬间浸湿了衣物。
“秦……秦把总……”
他声音发颤,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嚣张与算计。
“饶……饶命……”
秦烈像是没有听见,手指微微用力。
“嗤啦——”
他将那支箭,从立柱上拔了出来。
杜明如蒙大赦,身子一软,瘫倒在地,剧烈地喘息着。
秦烈低头,看着脚下这条狼狈的老狗,将那支还带着木屑的箭矢,丢在了他的脸上。
“兵员名册,兵器库钥匙。”
杜明不敢有半分迟疑,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和一串钥匙,双手奉上。
秦烈接过,甚至没看一眼,就转身面对着墙下那数百名跪地的降卒。
“从今天起,浑源大峡谷屯堡,由我接管。”
他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屯堡。
“杜明,就地看押,等候张百总发落。”
“你们,以前是他杜明的兵。”
秦烈的手,指向了瘫在地上的杜明。
“他让你们吃糠咽菜,却克扣军饷,中饱私囊。”
“他让你们拿着生锈的刀,去跟鞑子拼命。”
“他让你们向自己的同袍放箭,拉着你们一起陪葬。”
每说一句,下方军卒的头就垂得更低一分,脸上满是羞愧与后怕。
“现在,我给你们另一个选择。”
秦烈的声音,陡然变得高亢。
“跟着我秦烈!我不敢保证你们人人都能升官发财!”
“但我保证,从今天起,你们吃的每一顿饭,都有肉!”
“我保证,你们手里的每一把刀,都比鞑子的更锋利!”
“我更保证,我秦烈的后背,永远不会对着我的弟兄!”
“现在,想跟着我杀鞑子,吃饱饭的,站起来!”
死寂。
短暂的死寂过后,一名年轻的军卒,第一个站了起来。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黑压压的人群,如同潮水般,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他们的脸上,不再是恐惧和麻木,而是一种被压抑了太久之后的,渴望与狂热。
“我等,愿为秦把总效死!”
山呼海啸般的吼声,在浑源大峡谷中,久久回荡。
中岩石墩堡,主帐之内。
秦薇薇端坐着,面前的茶水已经凉透。
帐外的风声,像是远方传来的呜咽。
她等了整整一个下午。
脚步声由远及近,周平悄无声息地滑入帐内,单膝跪地。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连声音都有些许颤抖。
“嫂夫人。”
“秦把总……他成功了。”
周平用最简练的语言,将发生在浑源大峡谷和白溪泉两地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