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习室的灯光依旧亮着，但窗外的风已经变了味道。不再是傍晚时分温柔的晚风，而是带着一点初冬的凉意，轻轻掀动桌上摊开的心理学笔记页角。江宸正低头写着什么，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像是一种安静的陪伴。
沈悦坐在她对面，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打破了这份宁静。
来电显示是“妈妈”。
她怔了一下，手指悬在半空，没有立刻接通。江宸察觉到她的停顿，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脸上——那是一种久违的、近乎脆弱的迟疑。
沈悦最终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人似的。江宸听不清具体内容，只看见沈悦的肩膀一点点塌下来，像是长久绷紧的弦终于松了。她的嘴唇微微动着，却没发出声音，只是眼眶迅速红了。
江宸放下笔，起身走到她身边，没有问为什么哭，也没有说安慰的话。她只是蹲下身，双手环住沈悦的腰，把脸贴在她膝盖上。
这个动作让沈悦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被什么击中了胸口。
“他们说什么了？”江宸低声问，声音贴着布料传出来，闷闷的，却异常清晰。
沈悦摇摇头，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我妈……让我转告你，她说对不起。”
江宸没说话，只是抱得更紧了些。
“她说她知道我一直很坚持，也知道我不是一时冲动。”沈悦哽咽着，手指无意识地攥住江宸的衣角，“她让我告诉你，她不是不接受你，只是……只是太怕我受伤。”
江宸抬起头，看着她泛红的眼睛，忽然明白了什么。
“你妈妈……其实一直都知道你在受苦。”她说，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她不是反对我们，她是怕你为了我，把自己弄丢了。”
沈悦怔住，泪水还在流，但眼神开始慢慢聚焦。
江宸伸手擦去她眼角的泪，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你不是为了让他们理解才坚持的，对吧？”
沈悦摇头，声音哑得厉害：“我不是。”
“可现在他们愿意听你说，愿意试着懂你。”江宸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这不是妥协，是回应。是我们赢了。”
沈悦怔怔地看着她，忽然扑进她怀里，像要把这些年积压的情绪全都哭出来。
江宸站着没动，任由她靠着自己，一只手轻轻抚着她的背。她的目光越过沈悦的肩，落在窗外那棵银杏树上——叶子几乎掉光了，只剩下几片枯黄挂在枝头，在风里轻轻晃动。那是她们刚认识时的季节留下的痕迹，也是江宸第一次意识到“归属感”有多珍贵的地方。
那时候她还不敢抬头看人，不敢穿裙子，连走路都尽量避开人群。而现在，她能这样抱着沈悦，在图书馆的灯光下，听见来自对方家庭的第一声软语。
这不是终点，但确实是某种意义上的胜利。
沈悦哭了一会儿，情绪渐渐平复。她松开江宸，坐回椅子上，用手背胡乱抹了把脸，声音还有些沙哑：“我爸……刚才也打电话来了。”
江宸坐回对面，没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他说想见你一面。”沈悦顿了顿，眼神复杂，“不是质问，也不是谈判，就是……单纯想看看你。”
江宸垂下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边缘。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是认可，而是愿意放下偏见去看一眼真实的她。
这已经比她预想中走得更远。
“你想去吗？”沈悦问，声音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江宸抬起头，看着她：“如果是为了你，我去。”
沈悦的眼眶又红了，但她这次没哭，只是用力点头。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空气中只剩下翻页声和远处空调运转的低鸣。江宸忽然开口：“林萱刚才给我发消息，说你妈私下联系了她，请她转达对你的心疼。”
沈悦愣住：“她怎么知道林萱会帮我？”
“因为她知道你会找林萱。”江宸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点释然，“你每次难过，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
沈悦怔了怔，随即苦笑：“原来我妈比我想象中更了解我。”
江宸看着她，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所以你看，我们从来都不是孤军奋战。”
沈悦反手紧紧扣住她的手指，像是要把这份温度刻进骨子里。
就在这时，沈悦的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一条短信，来自父亲：
“明天下午三点，我在咖啡馆等你们。不带任何人，只想和江宸聊聊。”
沈悦把手机递给江宸看，眼神里有紧张，也有期待。
江宸看完，轻轻合上手机盖，放在桌上。她没有立刻回应，而是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拉开窗帘的一角。月光洒进来，照在她们刚才坐过的椅子上，也映出地上交错的影子——不再是孤单的一个，而是两个靠得很近的人形。
她转过身，朝沈悦伸出手：“走吧，回去。”
沈悦愣了一下：“现在？”
“嗯。”江宸点头，“今晚得好好睡一觉，明天才能精神饱满地面对你爸。”
沈悦看着她伸来的手，忽然笑了，眼角还挂着泪，却比任何时候都明亮。
她站起来，握住江宸的手。
两人收拾好书包，一前一后走出自习室。走廊灯光昏黄，脚步声在空旷中回荡。走到楼梯口时，沈悦忽然停下，转身抱住江宸。
江宸没料到这一下，愣住。
“谢谢你。”沈悦贴着她耳朵说，声音轻得像风，“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江宸闭上眼，回抱住她，下巴抵在她肩上：“这次，是我们赢了。”
她们都没有再说更多的话，只是牵着手下了楼。夜风迎面吹来，带着凉意，却不再刺骨。
走到宿舍楼下，沈悦忽然松开手，从包里翻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是白天在图书馆随手记下的行程计划，上面写着“厦门”“日出”“海边”，还有几朵歪歪扭扭的小花。
她把它递给江宸：“这个，送你。”
江宸接过，指尖碰到纸张边缘时，发现那里已经被沈悦的泪水浸湿了一小块。
她低头看着那朵花，忽然觉得鼻子发酸。
但她忍住了，只是把纸小心折好，放进自己口袋里。
她们站在路灯下，影子被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一幅未完成却已足够温暖的画。
江宸忽然开口：“你知道吗？我以前总觉得，家人是不会懂我的。”
沈悦看着她，没说话。
“但现在我觉得……也许不是他们不懂，只是我们还没学会怎么让他们听见。”
她说完，转身朝宿舍楼走去，脚步坚定，背影挺直。
沈悦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仿佛还能感受到江宸掌心的温度。
远处，一只飞鸟掠过屋顶，翅膀划破寂静的夜空。
沈悦抬起头，望着漆黑的天幕，忽然轻声说：
“那你听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