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这也算是老毛病了。”肖秋珍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怅然。
何雨柱握着搪瓷缸的手顿了顿,茶水在缸里晃出细碎的涟漪。厨房里飘着炖肉的香气,煤球炉子烧得正旺,可这话里的寒意,却像是从老墙缝里钻出来的,让人无端打了个冷颤。再看李保国,往日总爱叼着烟卷的手,此刻正摩挲着案板上的擀面杖,木纹都快被磨出包浆了。
“老李,柱子现在不是外人了。既然你决定收他为徒,有些事,还是你自己告诉他吧。”肖秋珍用围裙擦了擦手,搪瓷缸里的茉莉花茶腾起的热气,在她镜片上蒙了层白雾。
李保国没说话,夹起盘子里的青椒肉丝。那肉丝切得粗细均匀,是他亲手教何雨柱练刀工时切的,这会儿在白瓷盘里油光水滑。他慢慢嚼着,腮帮子一鼓一瘪,末了把筷子重重往碗沿上一搁,震得瓷碗当啷响。
“柱子,你是不是也听说过一些关于我之前的事迹?”
何雨柱连忙放下搪瓷缸,挺直了腰板。在鸿宾楼后厨这些日子,他早听说过师傅的名号。想当年,李保国可是四九城里响当当的人物,三大主厨里头,就数他的手艺最绝。特三巅峰的手艺,搁在别处早就是镇店的招牌了,可在这鸿宾楼,却总有人在背后议论——说李师傅本该是能掌国宴大勺的人,怎么就窝在这老字号里了?
“其实,当初的厨师会,我本来也是在里头的。而且,已经是下一任厨师会的会长了。”李保国摸出烟袋,铜烟锅里的烟丝早潮了,他却还在吧嗒吧嗒地嘬,“你上次去厨师会考核,见到的那位副会长郑邵彬,那会儿还在我手底下当学徒,切了三年萝卜丝呢。”
何雨柱听得入神。窗外传来糖葫芦小贩的吆喝声,拖着长长的尾音,在胡同里绕了好几道弯。他想起第一次见到郑邵彬时,那人西装革履,金丝眼镜擦得锃亮,哪像个从灶台前熬出来的厨子?可师傅这会儿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工装,袖口还沾着酱油渍,反差大得让人心里发酸。
“要说那时候,我也是年轻气盛。”李保国的目光穿过厨房,落在挂在墙上的老照片上。照片里的年轻人意气风发,胸前别着厨师会的徽章,站在雕花灶台前,案板上摆着刚雕好的龙凤呈祥萝卜花,“特二级厨师,再往上一步就是国宴大厨。出入都是人民大会堂,给首长们做菜,那是多少厨子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儿。”
变故起得毫无征兆。那年春天,宋杨找上门来。那时候,两人还称兄道弟,宋杨在厨师会里负责外联,总说外头有重要场合,点名要李保国去撑场子。
“说是交流厨艺,可去了才知道,全是些酒局。”李保国的烟袋锅在鞋底磕了磕,火星子溅在青砖地上,“那些人捧着我说好话,酒一杯接一杯地灌。我这人,别的毛病没有,就是好酒。想着都是同行的人情,哪能驳了面子?”
那一个月,李保国几乎没着家。肖秋珍怀着身孕,在娘家养胎。等她听说消息赶回来时,正撞见李保国醉倒在灶台边,案板上的面团发得老高,都酸了味儿。
“国宴考核那天,我脑袋还是昏的。”李保国的声音低下去,像是被油烟呛住了,“最后那道菜,我明明记得调味都尝过三遍,可那些国宴大厨一尝,说咸淡差了十里地。”
何雨柱忍不住插嘴:“师傅,您的手艺……”
“手艺?”李保国突然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哭腔,“我后来自己在家试了二十遍,一模一样的方子,一模一样的火候,可怎么都找不回那天的味道。”
更让人心寒的是宋杨。考核结果公布后,李保国想找他问个明白,却发现这人像人间蒸发了似的。没多久,宋杨升任厨师会副会长的消息传来,昔日跟在李保国身后喊“师傅”的小徒弟郑邵彬,也跟着步步高升。
“他们说我判断失误,说我状态不佳。”李保国抓起搪瓷缸,猛灌了一口凉茶,“可谁能想到,那些酒局,那些恭维,都是算计?”
肖秋珍在一旁抹起了眼泪:“要不是柱子你来了,老李到现在还天天闷在酒瓶子里。你看看这后厨,这些年他教出的徒弟,哪个不比他出息?可他就守着这口老灶台,说什么都不肯挪窝。”
何雨柱突然想起刚来鸿宾楼时,老师傅们私下说的话。有人说李保国是被酒毁了,有人说是遭了同行嫉妒。现在想来,哪有什么偶然?那些推杯换盏的夜晚,那些看似热情的邀约,早把一个国宴大厨的前程,悄无声息地碾碎了。
“师傅,您就甘心这么算了?”何雨柱攥紧了拳头。窗外的日头西斜,余晖透过木格窗,在李保国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李保国沉默良久,起身走到灶台前,掀开蒸笼。白雾腾起的瞬间,他的身影模糊了:“这些年,我不是没想过报仇。可就算把宋杨揪出来又能怎样?国宴的机会没了,手艺也生疏了……”他突然转身,目光灼灼地盯着何雨柱,“柱子,我收你为徒,不是图你养老送终。我就盼着,有朝一日,你能替师傅站在国宴的灶台前,让那些人看看,咱们鸿宾楼的手艺,从来没输过!”
何雨柱挺直了脊梁,重重地点头。煤球炉里的火苗“噼啪”作响,映得整个厨房红彤彤的。这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师傅这些年守着的,不只是灶台,更是一个被岁月尘封的梦。而他,要做的,就是替师傅把这个梦,重新烧得旺旺的。
肖秋珍抹干眼泪,从柜子里摸出个油纸包:“说这些伤心事儿做什么?柱子,这是你师傅特意给你留的酱牛肉,拿回去尝尝。”
接过油纸包,牛肉的香气混着八角桂皮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何雨柱突然觉得,这厨房里的烟火气,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要珍贵。外头的风又起了,卷着槐花的甜香,可再大的风,也吹不散这灶台前的师徒情分。
夜色渐深,鸿宾楼的招牌灯亮了起来。李保国重新系上围裙,在案板前切起了肉丝。刀起刀落间,还是当年的利落劲儿。何雨柱站在一旁看着,突然发现,师傅眼里的光,好像比白天更亮了些。或许,这就是传承的力量——有些梦,一个人做不完,就交给另一个人接着做;有些仇,不必急着报,把本事练好了,自然能让人心服口服。
胡同里的吆喝声渐渐歇了,只有厨房里的火苗还在欢快地跳跃。何雨柱知道,从今天起,他的肩上又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而这份责任,将陪着他在厨艺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