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婆婆那盆热气腾腾的奶白色鱼汤,如同一位善良固执的使者,带着人间烟火最纯粹的暖意,再次降临在602这间被“废品”、“知识”和“生化余威”统治的堡垒。鲜香混着姜片的辛烈,霸道地刺破了空气中残留的鲱鱼罐头的顽固分子、荧光苔藓的微弱腥气,以及旧书纸张的陈旧霉味,重新点燃了属于“生活”的微弱火苗。
鹿玖小心翼翼地将沉甸甸的搪瓷盆放在那张被清出一小角的折叠桌上,温热的盆壁熨帖着掌心,也熨帖着他那颗被“生化危机”和“不明苔藓”折腾得七上八下的心。他找来几个干净的碗(依旧是便利店出品),先给李如玉盛了一碗汤色最清亮、鱼肉最细嫩的。
李如玉接过碗,指尖感受到瓷壁传来的暖意。她坐在藤椅上,背脊依旧挺直,但紧绷的线条似乎被这碗汤柔化了一丝。她低头,看着碗里乳白的汤汁和晶莹的鱼肉,眼神复杂。昨夜工厂里那幽蓝电弧的冰冷触感仿佛还残留在臂甲上,与此刻碗中升腾的热气形成了奇异的对比。她没有说话,只是拿起勺子,舀起一小口,轻轻吹了吹。鱼汤的鲜甜在舌尖化开,带着姜片的微辣,一路暖到胃里,也似乎稍稍驱散了源初炉深处那如影随形的隐痛。她小口喝着,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
苏青博士也放下了防护镜和镊子。她没等鹿玖盛汤,自己拿起勺子,从盆里捞了一大勺连汤带肉的,呼噜呼噜喝得很大声。滚烫的汤汁似乎对她毫无影响,额角很快冒出了细汗。那身冰冷的“废品战甲”暂时卸下,只穿着旧实验服的她,在氤氲的热气里,倒显出几分属于“人”的烟火气。一碗汤很快见底,她又添了半碗,专注地吃着里面的鱼肉,仿佛补充能量也是实验计划的一部分。
只有玲珑,安静地站在角落。那条右臂经过短暂的充能,幽蓝的能量纹路重新稳定流淌,系统自检显示“功能恢复85%”。她的电子眼默默地看着桌上那盆散发着热辐射和复杂分子香气的鱼汤,核心处理器忠实地记录着温度、成分构成,甚至模拟着味觉信号(虽然她无法真正品尝)。那条刚恢复功能的机械臂,手指极其轻微地开合了一下,似乎在模拟“端碗”的动作轨迹。
鹿玖给自己也盛了一大碗,呼噜呼噜喝下去,滚烫鲜美的汤汁驱散了体内最后一丝寒意和恶心感。他满足地叹了口气,感觉被鲱鱼罐头摧残过的灵魂终于被这碗鱼汤救赎了七八分。他一边喝,一边偷眼瞟向桌子的另一侧——那本厚重的《高等材料力学》还死死地压着那个装着危险“样本”的培养皿。博士刚才被孙婆婆打断,现在喝完汤,怕是又要继续那危险的“研究”了。
果然,苏青博士放下碗,用餐巾纸(便利店出品)擦了擦嘴,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她重新戴上布满划痕的简易防护镜,走向那张被“镇压”的桌子。她的眼神再次变得锐利而专注,仿佛刚才那碗温暖的鱼汤只是为接下来的工作补充了必要的生物能量。
她小心地移开那本厚重的书。下面的培养皿里,那一小片被切割下来的荧光苔藓组织,在脱离了本体和密封袋的束缚后,似乎变得更加“活跃”了一些。它在培养皿底部极其缓慢地蠕动着,幽蓝和惨绿的光芒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散发出更清晰的臭氧味和微弱的能量波动。几根极其细微、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类似菌丝的结构,正试探性地向培养皿边缘延伸。
苏青博士拿起特制的镊子,如同最精密的机械臂,极其小心地伸向那片蠕动的组织。她的动作稳定而缓慢,镜片后的目光紧紧锁定着目标,仿佛在捕捉一个随时会消散的幽灵。镊子尖端即将触碰到那幽蓝光芒的核心区域——
“喵呜——!!!”
一声凄厉尖锐、充满惊恐和愤怒的猫叫,如同炸雷般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紧接着是“哐当哐当”一阵物品翻倒的混乱声响!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猛一抬头!
只见客厅通往小阳台的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一道缝!一只浑身炸毛、尾巴竖得像根棍子、瞳孔缩成一条线的橘黄色大肥猫,正惊恐万状地在堆满书籍和“废品”的客厅里疯狂逃窜!它显然是被什么东西吓坏了,慌不择路,撞翻了几本垒起来的旧书,又一头扎进一个装着废弃电线的小纸箱,带得纸箱翻滚,五颜六色的电线如同天女散花般撒了一地!
“咪咪!咪咪别跑!”孙婆婆焦急的声音紧跟着从阳台外传来,“哎哟!这死孩子!怎么跑人家屋里去了!”
显然,这是孙婆婆养的猫,不知怎么溜达到了阳台,又被602室里面复杂的气味和景象吓到了,直接破门而入,引发了这场小型“灾难”。
就在这橘猫慌不择路、如同黄色闪电般在客厅里横冲直撞的瞬间!它为了躲避一个倒下的金属架子,猛地一个急转弯,后腿发力蹬地!好死不死,它蹬地的位置,正是苏青博士放培养皿的那张桌子边缘!
“砰!”
桌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力(橘猫体重可观)猛地一撞!剧烈地摇晃起来!
放在桌子边缘、刚刚被苏青博士移开书本镇压的那个培养皿,在惯性的作用下,如同在冰面上打旋的硬币,瞬间滑离了原位!
“小心!”鹿玖和李如玉同时惊呼出声!
苏青博士的反应快到了极致!在桌子被撞、培养皿滑动的刹那,她手中的镊子如同闪电般探出,精准无比地夹住了培养皿的边缘!然而,盖子因为刚才的移动,已经松脱了一道缝隙!
就在苏青博士夹住培养皿、试图将其重新固定的电光火石之间!
那片在培养皿底部缓慢蠕动的荧光苔藓组织,仿佛感知到了这千载难逢的“越狱”机会!它猛地一缩,又瞬间弹起!幽蓝的光芒爆闪了一下!一小块米粒大小、闪烁着最浓郁幽蓝光泽的核心组织,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弹射而出,化作一道微小的蓝色流光,精准无比地从盖子那道松脱的缝隙中激射而出!
它的目标,并非离得最近的苏青博士,也不是严阵以待的李如玉!而是——
那只刚刚造成这场混乱、正惊恐地窜过桌子下方、试图寻找下一个藏身之处的橘黄色大肥猫!
那道微小的蓝色流光,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在橘猫肥硕的屁股擦过桌腿的瞬间,“噗”地一声,如同水珠滴落,悄无声息地粘附在了它那蓬松的橘黄色毛发深处!
橘猫毫无所觉,依旧惊恐地“喵呜”叫着,如同一个失控的橘黄色毛球,慌不择路地冲向门口,正好撞上闻声赶来的孙婆婆的腿。孙婆婆赶紧弯腰,一把将这闯祸的肥猫捞进怀里,心疼地安抚:“哎哟我的小祖宗!吓死婆婆了!别怕别怕!我们回家!回家!”
她抱着还在瑟瑟发抖的猫,连连向屋内的众人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啊!这死孩子不知怎么跑上来了!没吓着你们吧?没弄坏什么东西吧?”
鹿玖赶紧摆手:“没事没事!婆婆!就…就撞倒几本书!不打紧!猫没事就好!”
李如玉看着孙婆婆怀里那只炸毛的橘猫,又看看苏青博士手中那个盖子重新盖紧、但明显少了点东西的培养皿,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刀。
苏青博士则死死盯着那只橘猫屁股上、粘着那一小点极其微弱、几乎与橘黄色毛发融为一体的幽蓝光点,镜片后的目光充满了冰冷的探究欲和一丝……懊恼?她握着镊子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孙婆婆松了口气,抱着猫,又絮叨了几句“打扰了”“回头我收拾”,这才匆匆下楼去了。橘猫在她怀里,似乎也平静了一些,只是那双圆溜溜的眼睛里还残留着惊恐,尾巴不安地甩动着,带得屁股上那点微弱的幽蓝光芒也跟着一闪一闪。
门关上。602室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满地的狼藉(翻倒的书本、散落的电线)和空气中残留的猫毛味、鱼汤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更加诡异的紧张感。
鹿玖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又看看苏青博士那副“猎物逃脱”的冰冷表情,再看看李如玉按在臂甲上、若有所思的手,感觉头更大了。他默默地去拿扫帚和簸箕,心里哀嚎:这“大华商会”的创业之路,真是步步惊心,连只猫都能引发“生化危机”!这下好了,核心样本的一部分,粘孙婆婆家猫屁股上了!这“取样”任务,是完成了还是更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