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城外,魏军校场。
鼓点沉闷,旌旗半卷,数万魏军将士集结于此,却大多面带菜色,眼神中满是迷茫与麻木。昔日名震天下的魏武卒,早已不复当年在吴起麾下与秦军鏖战,夺取西河之地的赫赫雄风。
近三十年来,魏国屡败于秦,国力日衰,军心涣散。三年前信陵君虽率联军大胜,但魏军主力消耗亦大,之后魏王猜忌功臣,对军队的投入更是吝啬,武卒的荣耀早已蒙尘。
信陵君陪同廉颇来到点将台,望着台下这般军容,心中忧虑。
廉颇却面色如常。
老将军一身崭新甲胄,那股久经沙场的铁血煞气,已让台下不少老兵暗自心惊。
“尔等可知,站在尔等面前的是谁?”廉颇声如洪钟。
台下士卒茫然抬头,窃窃私语。
“是……是赵将廉颇?”
“廉颇?他不是赵国人吗?听说在赵国不得志,才来的魏国……”议论声渐起。
“不错!老夫乃赵将廉颇,今受公子信陵君举荐,魏王之命,暂领尔等,以抗强秦!”廉颇目光锐利,毫不避讳,
“老夫知道,尔等中有些人,或许对我这个赵国来的老家伙心存疑虑。但今日,秦寇凶残,吕不韦弄权,遣使李斯逼迫韩国献城,秦将蒙骜大军压境!韩若亡,下一个便是我大魏!唇亡齿寒,此理尔等可懂?”
他扫视台下,继续道:“昔日赵国长平四十万将士被秦军坑杀,血流漂杵!两年前晋阳失陷,三万赵人死于蒙骜刀下!尔等以为这只是秦军偶尔为之的暴行吗?错了!”
廉颇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悲愤与厉色:
“秦国虎狼之师,其军制便是以杀戮为荣,以斩首记功!在秦军眼中,我六国将士的头颅,便是他们晋升的阶梯!
他们从不优待俘虏,因为活着的俘虏远不如一颗颗头颅有用!
长平四十万降卒,为何尽遭屠戮?
华阳之战,我魏军将士战败被俘者,下场如何,尔等之中可有老兵记得?
河东之地是如何被秦人夺走的?难道尔等以为,投降便能苟活吗?在秦军面前,放下武器,便是引颈待戮!秦人欠我六国累累血债,今日,便是清算之时!”
一番话,先是点明身份,再是痛陈秦国暴行,尤其是将秦军“尚首功、屠俘虏”的残忍军制血淋淋地揭示出来,台下士卒无不色变!
先前的疑虑与麻木被强烈的恐惧与愤怒所取代。他们想到了历次战争中被秦军屠戮的同袍,一股同仇敌忾的怒火在胸中燃烧,许多人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老夫知道,军中将士,多有家中牵挂。今日,老夫下一令!”他猛地提高声音,所有人都屏息凝神。
“凡军中独子者,出列!回家!去侍奉高堂,延续香火!”
此令一出,台下哗然!数千名士卒面面相觑,不敢置信。这位赵国老将,竟下达如此仁厚的军令?
“凡家中有兄弟二人同在军中者,留一人,另一人,回家!去照顾妻儿,耕种田亩!”
又是一阵更大的骚动!
“将军!我等愿战!”有血性汉子高呼。
廉颇摆手,厉声道:“此乃军令!老夫要的,是了无牵挂,能与秦寇死战到底的勇士!
你们回家,是为了魏国留下种子,是为了将来能有人祭奠我们这些战死沙场的袍泽!更是为了告诉后方父老,此战,面对毫无人性的秦军,我等有死无生,不破秦寇,誓不回还!”
数千名符合条件的士卒在军官的组织下,含泪出列。他们对着点将台上的廉颇和信陵君重重叩首,哽咽道:“谢将军!谢公子!”
随即转身,奔赴回家。他们将把廉颇将军的决心和军令传遍大梁,传遍魏国乡野!
剩下的大军,看着同袍离去,再无半分退缩之意。哀兵必胜!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位老将军,其手段、其胸襟,令人折服!
廉颇目光扫过留下来的将士,声音愈发铿锵有力:
“袍泽们!尔等既有死战之心,老夫绝不让尔等空耗血勇!正所谓‘兵甲不利,非勇者之过’!老夫已请信陵君全力协调,务必为尔等修缮盔甲,磨砺兵刃!
虽国库眼下紧张,但多一分保障,便多一分胜算!老夫与公子定会竭力确保粮草的及时供应,让尔等吃饱肚子,才有力气去与秦寇搏命!这一点,老夫向尔等保证!”
此言一出,不少老兵眼中泛起了泪光,先前因装备破旧、粮饷不足而积压的怨气消散大半。多少年了,他们未曾听过如此体恤士卒之言,未曾见过如此真心为兵的将帅!连带着对信陵君的感激也更深了一层。
廉颇见军心已动,士气可用,再次厉声喝道:“剩下的,便是要与老夫一同,去新郑,去会会那秦国蒙骜,去告诉那狂悖的李斯和幕后的吕不韦,我大魏武卒,尚在!我大魏的脊梁,还没断!尔等,敢不敢随老夫,与秦军决一死战!”
“愿随将军,死战!死战!死战!”
“驱逐秦寇,保家卫国!”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冲天而起,震得人耳膜发麻。先前还萎靡不振的士卒,此刻个个双目赤红,杀气腾腾。尤其是魏武卒的将士,更是被激起了昔日的骄傲与血性,纷纷拔出腰间佩剑,指向天空,发出震天的怒吼!
信陵君在旁看得分明,心中对廉颇的敬佩又深了一层。这位老将军,不仅善战,更善将兵!寥寥数语,几条军令,便将一群颓废之师,变成了虎狼之兵!
“将军神威,三军用命,韩国之围可解矣!”信陵君激动道。
他随即道:“为确保大军出征万无一失,无忌特请挚友唐雎先生随军听用。唐雎先生熟谙军务协调,尤其将军初掌魏军,军中或有磨合之处,唐雎先生可助将军一臂之力,处理军中各部将领之间的联络与调度,免去将军后顾之忧。”
一名身着儒衫,面容坚毅,眼神锐利的中年文士从信陵君身后走出,对廉颇躬身一揖:“唐雎参见廉将军。”
廉颇打量着唐雎,此人虽是文士打扮,但目光沉稳,显然不是寻常腐儒。他抚须点头:“好!有唐雎先生相助,老夫如虎添翼!”
唐雎不卑不亢道:“将军临危受命,以救亡图存为己任,雎深感敬佩。能为将军效力,共抗强秦,乃雎之荣幸。”
大军整顿完毕,士气如虹,即刻便要开拔。
入夜,廉颇帅帐之中,灯火通明。行军地图铺在案上。
“唐雎先生,请坐。”廉颇示意唐雎入座,开门见山,“对于此次援韩,先生有何高见?”
唐雎微微一笑:“将军胸中已有丘壑,雎不过拾遗补缺罢了。依雎之见,秦军势大,我军首要之务,便是一个‘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