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禽滑陵后,嫪毐脸上的平静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思。他立刻唤来一名心腹,低声吩咐道:“去查一下,相邦府最近可有什么异动,特别是关于李斯此人。记住,要隐秘,不可惊动任何人。”
“诺!”心腹领命,悄然退下。
嫪毐眼中光芒闪烁。李斯在相邦府两日未出,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吕不韦此人,心思深沉,对李斯的态度也着实令人玩味。
不过半日功夫,那名心腹便去而复返,恭敬禀报道:“主上,查清楚了。李斯先生确实在相邦府中,据内线传来的消息,李斯先生并未受任何责罚,反而似乎颇受相邦器重,正与相邦大人日夜商议要事,据说是关于《吕氏春秋》的编撰。府中一切如常,并无危险迹象。”
“哦?《吕氏春秋》……”嫪毐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来李斯是凭借其才学,深度参与其中了。此子果然不是池中之物,交好于他,对自己的未来肯定是大有裨益。
“知道了。”嫪毐挥了挥手,“派人去给禽滑陵递个话,就说李斯先生安好,在相邦府协助处理要务,让他不必担忧。”
“诺!”心腹再次领命而去。
郡丞府内,魏滢与禽滑陵、庸虎等人正焦灼等待。当嫪毐派来的人将消息告知禽滑陵后,禽滑陵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松弛。
他立刻将消息转告魏滢:“阿滢姑娘,嫪毐那边传来消息,说李兄在相邦府安好,是因协助相邦大人处理《吕氏春秋》的要务,才被留下,并无危险。”
“当真?”魏滢眼中骤然亮起一丝光彩,连日来的疲惫仿佛都消散了些许。
“嫪毐此人虽不可尽信,但这种事上,他没必要欺骗我们。想来主君确实是因才华受到重用。”禽滑陵分析道。
庸虎也长舒一口气:“太好了!我就说先生吉人自有天相!”
魏滢悬着的心放下大半,但眉宇间的忧色并未完全散去:“虽说无事,但相邦府毕竟不是寻常之地,先生被留两日两夜,也不知具体情形如何。”
“阿滢姑娘不必过虑,”禽滑陵劝慰道,“既然是编撰《吕氏春秋》这等大事,相邦大人倚重李兄,也是情理之中。我等只需静候佳音便是。
而此刻前往咸阳的驰道之上,一辆装饰低调却用料考究的马车在数名精干护卫的簇拥下,正不疾不徐地向着咸阳的方向行进。车厢内,纪嫣拢了拢身上的薄衾,清秀的脸上带着几分不安与茫然。
对面,小儿模样的甘罗正襟危坐,眉宇间却有着超乎年龄的沉稳与锐利。他看着纪嫣,思绪不禁飘回了数日前。
甘罗备了些许礼物,再次前往拜访了李斯的五叔李茂和五婶。
“哎呀,贵客快请进!”五婶依旧满脸堆笑,比之上次更多了几分殷勤。五叔李茂也搓着手上前,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
甘罗微微一笑,缓缓开口道:“二位长辈,在下甘罗,之前拜访过,我是李斯兄的同窗,和他在咸阳颇有交情。李斯兄如今在咸阳,为一位大人效力,只是……唉,近来他身子不好,思乡心切,尤其挂念家中的夫人。”
五叔五婶一听李斯“为大人效力”,眼睛顿时亮了。再听闻“身子不好”,又有些担忧这刚冒头的富贵会不会打了水漂。
甘罗察言观色,继续道:“李斯兄卧病在榻,口中时常念叨家乡的夫人,说是唯有夫人的照料,方能安心。我家大人见他如此,心生不忍,便遣我前来,想请纪嫣夫人前往咸阳,照料李斯兄。若李斯兄能因此康复,我家大人定有重谢,二位长辈作为李斯兄的至亲,将来也必能得其照拂。”
“应当的,应当的!”五叔李茂连连点头,眼中精光一闪,“纪嫣是斯儿的妻,夫君病重,理应前去侍奉!我们这就去与她说!”
在五叔李茂和五婶的“热心”带领下,甘罗见到了纪嫣。她比想象中更清瘦,荆钗布裙,眉眼间却透着一股与乡野女子不同的温婉与倔强。
听闻甘罗是“夫君李斯”在咸阳的故人,前来接她去照料病重的夫君,纪嫣眼中先是闪过一丝震惊,随即是深深的疑虑与不安。李斯离家多年,音讯渺茫,她甚至做好了他已不在人世的准备。但是前段时间有传言说他在秦国当了官,纪嫣那时候就半信半疑,而现在这位少年当面说他在咸阳,还生病了,这让她有点相信,但又怕实际情况和自己想的不一样。
甘罗见纪嫣沉默不语,心中暗赞其谨慎,面上却露出一丝焦急与同情:“纪嫣夫人,在下所言句句属实。李斯兄在咸阳勤勉任事,积劳成疾,如今病势沉重,医药罔效,常常在梦中呼唤您的名字。我家大人与李斯兄情同手足,不忍见他就此颓丧,这才命我星夜兼程,务必请到夫人。或许,夫妻情深,能让李斯兄的病有所好转。”
他刻意隐去了吕不韦的身份,只称“大人”,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五叔李茂见纪嫣犹豫,生怕这到手的机会飞了,急忙将自己两个尚在垂髫的孙子拉到身前,对着纪嫣道:“嫣儿啊,你看看这两个侄孙!他们可是从小和你们十分亲近的,斯儿若是在咸阳发达了,他们将来也能跟着沾光,不用再过这艰辛的日子!如今斯儿病重,正是需要你的时候,你若不去,不仅寒了斯儿的心,也断了咱们李家好不容易盼来的未来啊!”
那两个孩子被父亲一推,怯生生地看着纪嫣,小脸上满是懵懂。
五婶也在一旁帮腔:“嫣儿啊,这可是你天大的福分!斯儿若能好起来,你在咸阳便是官夫人了!我们李家也能跟着抬头!若他有个三长两短……你也总要去见他最后一面,尽了夫妻的情分,不能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外面啊!
纪嫣心中乱如麻。她对李斯感情复杂,有怨他一去不回,亦有作为妻子的牵念。咸阳,那个传说中大秦的都城,对她而言遥远而陌生。五叔一家的嘴脸,更让她心中添堵。
甘罗见她动摇,又添了一把火:“夫人,李斯兄的病情耽搁不得。我等奉命而来,不日便要启程。若夫人心中尚有李斯兄,便请随我等即刻动身。若迟疑……恐怕追悔莫及。”他言语中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紧迫感,巧妙地将选择的责任推给了纪嫣。
纪嫣看着甘罗年轻却真挚的脸庞,听着五叔五婶夹枪带棒的劝说,又瞥了一眼那两个茫然无辜的孩子,想到了自己孤苦无依的现状,想到了那个名义上却承载了她半生期盼的夫君。最终,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低声道:“好……我随你们去咸阳。只是,劳烦公子稍候,容我收拾些许薄物。”
五叔五婶喜不自胜,连声道谢。甘罗脸上也露出了孩童般的笑容,心中却暗道:李斯,这第一道难题,我可是替相邦给你送到了。不知你这位“病重”之人,见到发妻千里寻夫,会是何等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