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笼罩着晋阳郡丞府。张韫派出的心腹通过一个负责采买的仆役,将一条写在细绢上的密语,辗转送到了偏院张市的手中。
绢条上的字迹潦草,意思却无比清晰:探明郡丞李斯对张家的真实意图,若能提供关键情报,家族将“不吝赏赐”,甚至考虑将其母牌位移入宗祠。
昏暗的油灯下,张市看着那细绢,嘴角勾起一抹极致的冰冷与嘲讽。赏赐?母亲牌位入宗祠?在她被当作一件货物送来郡丞府,生死未卜的时候,她的好父亲想到的依然是如何榨干她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那所谓的“温情脉脉”的许诺,在她看来令人作呕!一股难以遏制的恨意与屈辱涌上心头,几乎要将她吞噬。
但旋即,这股恨意转化为一种决绝的冷静。与其被张家利用后抛弃,不如……赌一把!
心念电转间,张市做出了决定。她猛地将那细绢揉成一团,塞入怀中。深吸一口气,她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鬓发,眼神中最后一丝犹豫被疯狂取代。
她推开房门,不顾侍女的阻拦,径直朝着李斯通常深夜处理公务的书房走去。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刺耳。
书房内,李斯正对着一卷竹简凝神思索,闻声眉头微皱:“何事?”
“郡丞大人,贱妾张市,有……有要事禀报!” 张市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嫪毐在门外低声询问李斯,得到允许后,才略带警惕地打开房门。
张市一步跨入,无视嫪毐审视的目光,径直走到李斯书案前数步,然后——“噗通”一声,决然跪下!
“大胆!”嫪毐低喝一声,手按向腰间。
李斯抬手制止了嫪毐,目光落在跪伏在地的女子身上,语气平淡无波:“你有何要事?” 他心中已隐隐猜到几分,这张家送来的“礼物”,看来并不安分。
张市猛地抬起头,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她从怀中掏出那团细绢,双手奉上:
“请大人过目!这是……这是家父方才命人秘密送来的指令!”
李斯眼神一凝,示意嫪毐接过。嫪毐展开细绢,快速扫了一眼,脸色微变,递给李斯。
李斯看完,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让你做内应,刺探本官对张家的态度?”
“是!”张市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斩钉截铁,“家父欲以贱妾为棋,探大人虚实,以图自保!但他……他从未将女儿视为人!”
情绪的闸门一旦打开,便如洪水般汹涌而出。张市伏在地上,泪水滂沱,声音哽咽却字字泣血:
“大人可知,贱妾在张府,名为小姐,实为……实为可以随意丢弃的物件!只因生母是卑微舞姬,便处处遭人白眼,受尽冷遇!嫡母视我为眼中钉,兄弟姐妹以欺辱我为乐!
父亲……他眼中只有家族利益,女儿于他,不过是联姻或牺牲的工具!”“他们将我送入这郡丞府,名为侍奉大人,实则与送死无异!如今,屏家事发,他又想利用我这颗弃子……他不问我生死,只问我能否带来情报!”
她猛地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眼中燃烧着绝望与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大人!张家视我如草芥,贱妾对他们……只有恨!”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诱惑与决绝:
“贱妾一无所有,唯有……唯有这残破之躯!或许……或许对大人还有些用处?”她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李斯,仿佛要将自己的灵魂剖开给他看:
“只要大人能让贱妾看到张家……付出代价!贱妾……愿为大人牛马,任凭大人驱使!无论……是探听消息,还是……还是别的……任何事……”
书房内一时间寂静无声,只有张市压抑的啜泣和粗重的呼吸。李斯看着伏在地上,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女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她的容貌确实酷似现代那个小明星苏曼,但此刻脸上交织的屈辱、恨意与决绝,却比苏曼演过的任何角色都更真实、更动人心魄。
他用指尖轻轻敲击着书案。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沉稳,却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力量:“起来吧。”张市微微一愣,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你的父亲很愚蠢,他看错了你,也看错了本官。”李斯语气平淡,
“一件工具,若是有了自己的意志,便不再是工具。”他站起身,踱步到张市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选择将此事告知本官,很聪明。至少,你为自己赢得了一线生机。”他冷峻地宣告:
“从今日起,你这条命,暂时是郡丞府的。你的恨,本官记下了。至于你能否看到你想看的,取决于你的价值。”
“留在本官身边,做好你的‘侍女’。张家那边,本官自有应对。”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
“记住,背叛只有一次机会。你的忠诚,现在只属于这里。若有二心……”。
张市浑身一颤,仿佛从冰水中捞出来,却又奇异地感到一丝心安。
她深深叩首:“贱妾……谢大人不杀之恩!此生此世,唯大人之命是从!”
李斯挥了挥手:“退下吧。今夜之事,不得对任何人提起。”“诺!”张市再次叩首,然后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在嫪毐冰冷的注视下,一步步退出了书房。
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张市离去的背影。书房内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灯火摇曳。嫪毐站在一旁,脸上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打破了沉默:
“真是可怜又可怕的女人。被家族逼到绝路,便能生出獠牙,反噬其主。” 他的目光转向李斯。
“大人真是好手段,兵不血刃,就得了一把刺向张家的利刃。只是……这样的女人,用起来怕是也要小心伤己。”
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谈论一件有趣的玩物,但眼神深处却藏着对人性黑暗的洞悉:
“世家大族,视子女如草芥倒也不稀奇。只是这张家小姐,倒是比寻常女子多了几分狠劲和决断。”
李斯转过身,重新坐回书案后,神色平静地拿起一卷竹简,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段小插曲。他头也不抬地说道:
“利刃能伤人,亦能杀敌。关键在于握刀之人。”他翻开竹简,语气淡然:
“至于伤己与否并不重要……只要需要价值足够,便值得冒险。” 他只是将张市纳入了“价值”的范畴。
“张韫自作聪明,送来这么一份‘大礼’,本官若是不好好利用,岂非辜负了他的一番‘美意’?” 李斯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只需盯紧她,也盯紧张家的动向。其他的,本官自有安排。”
嫪毐看着李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这位年轻的郡丞,他对人心的利用,似乎已臻化境。
“大人放心。”嫪毐微微躬身,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恭谨,“毐明白。一把心怀怨恨的刀,用好了,确实能省不少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