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回大地,对于世代耕耘于此的下塬里村民而言,收成的关键,往往系于那条承载全村生计的引水渠能否带来足够的滋润。
水少人多,纷争自古难免。往年春灌,为争夺有限的水源,口角乃至拳脚相向屡见不鲜。
今年,这潜藏的矛盾,似乎因李斯这位“外来客”的悄然融入,而被提前引爆。
挑起事端的,正是阿翘的兄长,阿武。他家在村中是大姓,其人又身强力壮,于用水一事向来占尽便宜。
这一日,本该轮到下游数户人家引水,阿滢家的田亦在其中。然阿武却率子侄族人,将自家田边渠口堵得愈发严实。
“阿武!你这是干什么?!”一位老农气喘吁吁地质问。
“干什么?我家的田也旱着!”阿武横眉立目,一把将老农推搡到了一边,
“谁力气大,谁家人多,谁就是道理!不服气?那就来试试!”
下游村民群情激愤,却又敢怒不敢言。阿滢闻讯赶至,气得俏脸通红。
此时,李斯亦在人群之中。他头戴草笠,冷眼旁观。他明白,今日之争,表为争水,实为阿武在向全村,宣示权威。
正当阿滢欲上前理论,阿武手下一个年轻后生抢先拦住,语带轻佻:
“哟,这不是阿滢吗!这里没女人的事,赶紧回家抱你那个男人去!哦,不对,说不定过几天就是我们阿翘姐的男人了!”
这话极其恶毒,引得阿武那边的人一阵哄笑。阿滢气得浑身发抖。
就在此时,一个清脆而恼怒的声音响起:
“阿兄!你还要不要脸了?!”
众人回头,只见阿翘双手叉腰,快步走来。她狠狠瞪了那多嘴的后生一眼,然后转向自己的哥哥。
“欺负老人家,纵容族人说浑话,这就是你当兄长的样子?爹娘要是知道你这么在村里败坏家风,非打断你的腿不可!”阿翘当众数落起来。
被亲妹妹当众下了面子,阿武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怒吼道:
“你给我闭嘴!为了这么个来路不明的家伙,你敢当众胳膊肘往外拐?!我看你是被鬼迷了心窍!”
他恶狠狠地瞪向人群中的李斯,那眼神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李斯身上,这个引爆了村里最强之人兄妹矛盾的男人。
李斯心中冷笑,时机已到。他缓缓走出人群,并未看那针锋相对的兄妹俩,而是走到被推倒的老农身边,将他扶起。
然后,他转向阿武,用他那尚不流利的本地话,一字一顿、异常艰难却又无比认真地说道:
“老人家……不能……推。”
他这话一出,现场顿时安静了许多。
接着,他又转向那个出言不逊的年轻后生,眉头微蹙,指了指阿滢,又指了指那后生,再次用他那磕磕绊绊的口音说道:
“邻居……说话……要好。尊重……女人。”
他的言语拙朴,却如重锤般敲在每个人心上。他完全无视了阿武兄妹的家事,也无视了那些针对他的羞辱,只专注于维护最基本的“礼”。
这种“大巧若拙”的方式,瞬间将自己从矛盾的中心抽离,并占据了无人可以辩驳的道德高地。
他没有指责阿武截水,却让阿武的蛮横行径显得更加不堪。
他没有为谁出头,却同时维护了老农、阿滢和最朴素的公序良俗。
果然,现场气氛彻底转变。被推的老农感激地看他,村民们纷纷点头。
阿武脸色铁青,被自己妹妹和这个“痴汉”一唱一和地架在火上烤,偏偏李斯说的都是大道理,他一句也反驳不得。
阿滢原本满心的委屈,此刻看着那个言语笨拙却身姿挺拔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激荡。这个男人,正以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方式,于无声处听惊雷。
阿翘也怔住了,她没想到李斯会用这种方式化解局面,那份超越了乡间蛮力的沉稳与智慧,让她眼中的灼热更添了几分痴迷。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楚国兰陵,春意盎然。
荀卿正与几位弟子在庭院中论道,忽有仆役来报,言门外有一青年文士,自称浮丘伯,特来拜师求学。
不多时,那浮丘伯便被引了进来。此人年约三旬,身着素色儒衫,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度。
“晚生浮丘伯,拜见荀夫子。”浮丘伯上前,恭敬地行了大礼。
荀卿打量着眼前的浮丘伯,暗暗点头。此人眉宇间透着一股沉稳与智慧,并非寻常逐利之徒。
一番交谈下来,荀卿更是惊讶。这浮丘伯不仅对儒家经典烂熟于心,于诸子百家之言亦多有涉猎,尤其对纵横捭阖之术,见解颇为独到,竟隐隐有几分当年李斯初来求学时的影子!
“此子……竟有几分吾徒李斯之风采!”荀卿心中暗道。
他当即决定,将这浮丘伯收入门下。或许,这又将是一位能搅动天下风云的人物。只是,此人城府似乎比李斯更深,其志向……恐非仅仅是为苍生谋福祉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