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是在三天后。
这一次,林晓晓没有再哭,也没有再闹。
她只是沉默地接受了医生和护士的所有检查。
沉默地听着导师王教授那充满了关切和担忧的叮嘱。
沉默地办理了出院手续。
她的这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反而让王教授和所有关心她的人都更加担心了。
“晓晓,你真的没事了吗?”坐上王教授的车,返回自己公寓的路上,王教授还是忍不住再一次试探性地问道。
“嗯。”林晓晓只是看着窗外那飞速倒退的、由钢筋水泥构筑而成的城市森林,轻轻地应了一声。那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那你……还记得你昏迷前在做什么吗?”王教授又小心翼翼地加了一句。
林晓晓沉默了片刻。
然后,她转过头看着王教授,脸上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记得。”
“我在写毕业论文。”
“为了培育出更高产的‘金刚霸王薯’。”
听到这个“标准答案”,王教授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丫头是真的“恢复正常”了。那三天前,那个在医务室里哭喊着自己是“长公主”、要找“丈夫”和“孩子”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的林晓晓,应该真的只是一场由脑部撞击引发的短暂的“后遗症”吧。
……
车子很快便停在了一栋充满了现代气息的高层公寓楼下。
“晓晓,到了。我送你上去吧?”
“不用了,王教授。”林晓晓摇了摇头,声音依旧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谢谢您。您快回去休息吧。这几天辛苦您了。”
她推开车门下了车,然后对着王教授深深地鞠了一躬。
看着她那瘦弱却挺得笔直的背影消失在公寓楼的电梯口,王教授再次叹了一口气,心中却总觉得有那么一丝说不出的怪异和心疼。
……
“滴——”
指纹解锁。
公寓的门应声而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装修得简约、时尚、充满了“现代小资”情调的一室一厅。开放式的厨房,浅灰色的布艺沙发,墙上还挂着几幅她最喜欢的梵高的《向日葵》的复制品。
这里是她的家。
是那个属于二十三岁的研究生林晓晓的家。
然而,此刻……
在那个拥有着一个名为“大周”的十几载人生记忆的灵魂面前,这里却陌生得如同一座冰冷的牢笼。
林晓晓缓缓地走了进去。
她环顾着四周。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尖锐的、冰冷的、能将她的心刺得千疮百孔的利刃。
那个光洁如镜的电磁炉,让她想起了杏花村“晓默山居”里那个虽然简陋却永远都烧着热水、温着热粥的土灶台。
那个柔软舒适的布艺沙发,让她想起了忠勇靖安王府里那张她和沈炼最喜欢在冬日的午后依偎在上面晒着太阳看着书的紫檀木贵妃榻。
墙上那幅色彩艳丽的《向日葵》,让她想起了她亲手在“皇家农科院”的试验田里培育出的那能榨出最香醇葵花籽油的“金龙一号”向日葵。
甚至连空气中那一丝丝因为久未通风而产生的淡淡的尘埃味,都让她无比地怀念起杏花村那混合着泥土、青草和鸡粪味的“人间烟火”气。
这里没有沈炼。
没有那个无论她多晚回家都会为她留一盏灯、温一壶茶的男人。
这里没有孩子们。
没有那几个会迈着小短腿扑进她怀里、用最软糯的声音喊着“娘亲抱抱”的小包子。
这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个被全世界都判定为“疯子”的孤独的灵魂。
林晓晓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她像一个初生的婴儿对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充满了恐惧和无助。
她下意识地开始寻找那些能给她带来一丝丝安全感的东西。
她走到书桌前,想像往常一样拿起毛笔将自己此刻那混乱不堪的心情都记录下来。
然而桌上只有冰冷的金属外壳的笔记本电脑和一排排散发着油墨味的签字笔。
没有宣纸。
没有砚台。
更没有那支沈炼亲手为她削制的狼毫笔。
她又跌跌撞撞地冲进厨房,想要去灶台前烧一把火给自己煮一碗能暖心暖胃的热粥。
然而厨房里只有冰冷的、需要插电才能启动的电磁炉和一个只会发出“嗡嗡”声的巨大冰箱。
没有柴火。
没有烟火气。
更没有那个她亲手用黄泥垒起来的土灶台。
她不死心。
她又冲进了那间唯一能让她感到一丝“熟悉”的卧室。
她扑到床上,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进了那柔软的枕头里,拼命地嗅着,想要从上面找到哪怕一丝一毫属于那个男人的清冽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然而……
没有。
什么都没有。
枕头上只有她自己那早已冰冷了三天的味道和一丝丝医院里那挥之不去的消毒水的味道。
……
“哇——!!!”
终于。
在这空无一人的房间里。
在这被全世界都抛弃了的孤独与绝望之中,林晓晓那一直强撑着的最后一丝理智彻底崩溃了!
她再也抑制不住那如同火山爆发一般汹涌而出的悲伤与思念!
她像一个与父母走失了的孩子。
像一个被硬生生从爱人怀中夺走的妻子。
像一个再也见不到自己骨肉的母亲。
她蜷缩在床上,紧紧地抱着那个冰冷的枕头,放声大哭!
哭得是那般撕心裂肺!
哭得是那般肝肠寸断!
哭得仿佛要将那积压了一个世界的委屈、一个时空的思念都彻底宣泄出来!
“沈炼……沈炼……你在哪里……”
“大宝……二宝……我的孩子们……娘亲……好想你们……”
“爹……娘……小花……小树……”
“我……好想……回家……”
破碎的记忆如同锋利的刀片,将她的心割得鲜血淋漓。
无处安放的思念如同噬骨的毒药,将她的灵魂啃噬得千疮百孔。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直到眼泪流干,声音嘶哑。
直到筋疲力尽,再次昏睡了过去。
窗外,城市的霓虹开始一盏盏亮起。
繁华而喧嚣。
只是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这个名为“家”的冰冷的牢笼里,只剩下一个破碎的灵魂和一颗无处安放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