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的雾气裹着岭南特有的腥气渗入窗棂,陈砚秋将昏迷的老墨工安置在驿馆床榻上,指尖刚触及其颈脉,便觉皮下有异物蠕动。薛冰蟾的银刀划开苍老的皮肤,三粒黍米大小的靛蓝晶体随脓血涌出,在瓷碗里发出细碎的爆裂声。
\"是'墨黍'。\"她刀尖挑起一粒晶体对着晨光观察,《证类本草》记载此物遇泪则溶。\"
老墨工突然睁眼,枯枝般的手攥住陈砚秋衣袖:\"泮池......碑阴......\"话音未落,他耳后浮现蛛网状红纹,与杜微言药铺里的死者如出一辙。薛冰蟾急取银针刺其人中,却见老者瞳孔骤然扩散,喉间滚出大团靛蓝色泡沫——泡沫破裂后凝成七个西夏文字,正是鎏金铜匣底部的咒文。
驿馆外传来马蹄踏碎青石板的声音。陈砚秋掀开窗缝,看见三骑快马掠过晨雾,为首者腰间悬着的鎏金铜匣在朝霞中泛着血光。那匣子样式与他们从钦天监带回的一模一样,只是锁扣处多了一道狰狞的剑痕。
\"韩似道的追魂使。\"薛冰蟾将老墨工耳后的红纹拓在桑皮纸上,\"三个时辰内必会找到这里。\"
床榻上的老者突然剧烈抽搐,指甲在床板上刮出七道深痕。陈砚秋俯身细听,断续的词语混着血沫溢出:\"泪......黜落者......《墨罪录》......\"最后一声呜咽戛然而止,尸体右眼竟渗出靛蓝色液体,在枕上蚀刻出岭南贡院的简图,图中泮池位置标着个狰狞的\"癸\"字。
辰时的暴雨来得突然。陈砚秋冒雨重返贡院时,发现泮池表面的蜡状物已被雨水冲开,七盏青铜灯浮在浑浊的水面上,灯芯残留的状元卷页显出血字。薛冰蟾用银刀拨开水面浮渣,刀尖突然触到池底石碑——碑阴果然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单,每个名字后面都标注着\"目泪三滴肝泪七钱\"等诡异计量。
\"是《墨泪方》。\"陈砚秋抹去碑文上的苔藓,\"用黜落举人的泪液配药......\"
碑文最下方刻着配药口诀:\"三更目泪,五更肝泪,七窍泪成时,文昌星坠\"。每个字缝里都嵌着细小的骨渣,在雨水中泛着磷光。薛冰蟾的银刀突然震颤着指向东北角——那里新刻的\"靖康元年\"四字下方,赫然留着半截带血的指甲。
暴雨中的贡院死寂如坟。他们循着血迹找到东北角的\"紫微垣\"号舍,推开腐朽的木板门,霉味里混着刺鼻的药香。号舍墙壁上满是抓痕,墙角蜷缩着个衣衫褴褛的老举人,正用苇管吸取瓦瓮里的蓝色液体。
\"贺......贺兰山来的黜落生......\"老人浑浊的眼泪滴在瓮中,液体立刻沸腾如熔铜,\"十年了......他们每年取我七滴目泪......\"
陈砚秋扳过他的肩膀,赫然看见老人眼皮被细线缝合,只留下针眼大的孔隙。薛冰蟾挑开缝线,溃烂的眼眶里竟没有眼球,只有两团蠕动的蓝色胶质物。
\"杜微言用古柯叶养着泪腺。\"老举人摸索着抓住陈砚秋的手,\"他们要配'醒神丹'解墨毒......却不知真正的药引是......\"
一支弩箭突然穿透号舍窗纸,正中老人咽喉。陈砚秋扑到窗边,只见雨幕中闪过褐衣人的背影,腰间鎏金铜匣的锁链哗啦作响。垂死的老举人拼命在青砖上划字,指甲崩裂的血迹组成\"崖州\"二字,最后拖出的长痕直指陈砚秋怀中的墨模碎片。
午时的闷雷震得号舍梁上灰尘簌簌落下。薛冰蟾从老举人怀中摸出个油纸包,里面裹着三页《墨罪录》残篇。泛黄的纸页上详细记载着天圣四年科场案——当年黜落的七名举人,被秘制药液浸泡后,眼腺能分泌解\"墨精\"之毒的泪液。
\"......须取心死之泪。\"陈砚秋念出残篇上被血污遮掩的关键句,\"法曰:当使其见毕生所求幻灭......\"
纸页突然自燃,靛蓝色的火苗中浮现出父亲的身影。幻象中的陈圭正在崖州军寨书写什么,写至半途突然掷笔,泪滴在信笺上蚀穿七个孔洞——正是陈砚秋珍藏的那封家书缺失的部分。
雨势稍歇时,他们在\"紫微垣\"号舍地板下发现暗格。撬开的瞬间,七枚骨针从陈砚秋怀中飞出,悬在暗格上方排成北斗状。格中静静躺着个锡制扁壶,壶身用西夏文刻着\"泪器\"二字,壶嘴还残留着干涸的血渍。
薛冰蟾的银刀刚触到壶身,贡院各处突然响起机括运转的轰鸣。他们冲出号舍时,只见所有陶瓮自动碎裂,毒液汇成靛蓝色溪流涌向泮池。池底石碑缓缓升起,露出下方黑黝黝的甬道,腥风裹着无数纸灰喷涌而出。
\"是墨池会的焚字炉。\"陈砚秋挡开扑面而来的灰烬,一片未燃尽的残页粘在他袖口——那是父亲的字迹:\"七杀针实为泪器钥匙......\"
碑文上的\"癸\"字突然裂开,甬道深处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陈砚秋握紧三枚骨针正要踏入,薛冰蟾猛地拽住他——甬道两侧的灯盏正次第亮起,每盏灯芯都是颗被铜丝固定的眼球,瞳孔里映出他们背后悄然逼近的褐衣人。
\"小心泪蛊!\"
薛冰蟾的警告与弩箭破空声同时响起。陈砚秋侧身闪避,箭矢擦过锡壶,壶嘴顿时喷出靛蓝烟雾。雾气中浮现出杜微言扭曲的面容,残缺的右手正将某种紫色粉末撒向昏迷的黜落举人......
酉时的残阳如血,照在泮池沸腾的毒液上。陈砚秋将三枚骨针按入锡壶底部的凹槽,壶身立刻浮现出与鎏金铜匣相同的星图。当第七颗星辰亮起时,甬道深处传来重物落水的闷响——那分明是装着《墨罪录》的铁匣坠入暗河的声音。
薛冰蟾的银刀斩断最后一条锁链时,整个贡院突然剧烈震颤。地底传来千百人的恸哭,所有号舍的门窗自动开合,仿佛有无形的手在书写最后的答案。陈砚秋怀中的墨模碎片突然发烫,边缘显现出父亲用血绘制的路线——
通往崖州军寨的密道上,每个岔路口都站着个流泪的黜落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