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座大厅的宣告，如同一场风暴，席卷了整个钢铁之城的高层。
帝国发展评估部的成立，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但对生活在城市下层区的普通民众而言，这一切都过于遥远。
他们的生活，依旧被无处不在的“天穹”系统规划得井井有条。
第二天，黎明。
林风脱下了那身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黑色制服。
他换上了一套最普通的灰色工装，戴上一顶能遮住半张脸的鸭舌帽。
冷月和赤瞳也同样换上了平民的装束，一言不发地跟在他的身后。
“你们留在外面。”
在通往下层区的升降梯前，林风对她们下达了命令。
“陛下……”冷月有些迟疑。
“这是命令。”林风的语气很平静，“我不想我看到的任何东西，是经过修饰的。”
他知道，只要自己身边还跟着这两个帝国最高武力的代表，那么他所能看到的，就永远是被精心安排好的“真实”。
升降梯的门缓缓关上。
林风的身影，消失在冷月与赤瞳的视线中。
伴随着轻微的失重感，升降梯高速下沉。
当门再次打开时，一股潮湿而混杂的气味涌了进来。
那是营养膏、消毒水和人群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构成了下层区独有的气息。
林风走出了升降梯。
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宽阔、整洁得近乎 sterile 的街道。
地面由标准化的合金板铺成，每一块都严丝合缝。
街道两侧，是同样标准化的居住模块，像一个个巨大的灰色积木，堆砌得整整齐齐。
行人们穿着统一发放的服装，面无表情地走在系统规划好的人行道上。
没有人交谈，没有人驻足。
每个人都像是在执行一个精确的程序，从一个地点，移动到另一个地点。
林\"风压低了帽檐，汇入了人流之中。
他像一个普通的工人，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
他试图感受这座城市最真实的脉搏，但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丝诡异。
当他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准备随意选择一个方向时，他正前方的地面指示灯，突然闪烁起柔和的绿色光芒。
光芒组成了一个箭头，清晰地指向左边。
同时，他手腕上佩戴的、所有公民都有的身份终端，也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
一行小字浮现在屏幕上。
【“天穹”系统提示：左转进入第七大道，是前往b-72生活区最安全、最高效的路线。】
林风皱了皱眉。
他并没有想去b-72生活区。
他无视了系统的“建议”，径直选择了右边的道路。
他刚走出几步，右侧街道旁一个墙角的清洁机器人，顶部的红色警示灯突然闪烁起来。
【警告：前方c-9区正在进行管道维护，通行效率降低百分之十二，存在万分之零点三的安全风险，不建议通行。】
林风停下了脚步。
他抬起头，不着痕迹地扫视着四周。
在街道两旁的建筑顶部，在高耸的灯柱之上，在一个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他看到了一些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小镜头。
当他的目光扫过时，那些镜头还会极其轻微地转动一下，始终将他锁定在监控范围之内。
他被自己的系统，“温柔”地监视着。
无论他走到哪里，“天穹”都会为他规划出一条“最优”的路径。
它会避开所有拥堵，所有意外，所有“低效率”的区域。
它像一个无微不至的保姆，将他牢牢地保护在一个绝对安全、绝对高效的泡沫里。
林风感到一阵寒意。
他本想作为一个“普通人”来视察自己的帝国。
但他发现，在这个由他亲手建立的系统里，根本就不存在“普通人”的自由。
每一个人，都被数据定义，被系统引导。
他们所谓的“选择”，不过是在系统给出的几个优化选项里，选择一个而已。
他被自己创造的“天穹”系统，囚禁在了这座无形的牢笼里。
他继续向前走，刻意选择那些系统不推荐的、偏僻的小巷。
但结果都是一样。
要么是前方的道路突然被落下的维修栅栏挡住。
要么就是一群巡逻的机械卫兵，以“例行检查”为名，礼貌地将他“请”回主干道。
一个小时后，林风站在一处广场上，一无所获。
他看到的，依旧是那张被数据和秩序粉饰过的、完美而虚假的脸。
他需要摆脱“天穹”的指引。
他需要一个，连“天穹”系统也无法预测和干涉的角落。
他的目光，在广场的边缘逡巡着。
突然，他看到了一个地方。
那是一家酒馆。
在一片由灰色和银色构成的标准化建筑群中，那家酒馆显得格格不入。
它有着木质的、已经斑驳的招牌，和一扇看起来十分老旧的推拉门。
在“天穹”系统的城市规划里，这种无法提供标准营养和高效服务的“旧时代遗物”，本应早就被取缔了。
但它却奇迹般地保留了下来。
或许是因为它的存在，能够满足某些上层人物的复古情调。
也或许，它本身就是系统用以处理“异常数据”的一个垃圾回收站。
林风的嘴角，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找到了系统的“漏洞”。
他迈步，朝着那家酒馆走去。
身份终端再次震动起来。
【“天穹”系统警告：即将进入“野牛”酒馆，该区域人员成分复杂，存在潜在冲突风险。内部提供的酒精类饮品，将导致神经系统反应迟钝，降低身体机能效率百分之十七至百分之四十五，不建议进入。】
林风直接关闭了终端的提示功能。
他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一股混杂着劣质酒精、汗水和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与外面死寂的街道不同，酒馆里显得有些“热闹”。
三三两两的酒客，大多是些干着体力活的下层工人，或者是一些被系统判定为“无价值”的流浪者。
他们表情麻木地坐着，一杯接一杯地往嘴里灌着辛辣的液体。
这里没有高谈阔论，只有一种压抑的、寻求短暂麻痹的沉闷。
林风走到吧台前。
酒保是一个独眼的老头，他头也不抬地擦着一个满是划痕的玻璃杯。
“喝什么？”
“最烈的。”林风说道。
独眼老头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打量了他一下，然后从柜台下拿出一个没有标签的瓶子，倒了满满一杯琥珀色的液体。
林--风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一股火焰，瞬间从他的喉咙烧到了胃里。
即便是以他【炎魔血脉】的体质，也感到了一阵轻微的眩晕。
这是一种久违的感觉。
他的身份终端，立刻发出了刺耳的警报。
【警告！警告！检测到用户身体机能正在迅速下降，神经反应速度降低百分之二十三。当前状态：低效率。建议立刻停止摄入酒精，并返回居住模块休息。】
【监控等级已从“三级-常规”下调至“五级-低价值目标”。】
林风看着终端上的提示，笑了。
他成功了。
在“天穹”系统的逻辑里，一个醉鬼，一个主动降低自己“效率”的单位，是没有价值的。
一个没有价值的目标，自然也就不需要那么高等级的实时监控和路径规划。
他故意装出踉踉跄跄的样子，将几个信用点拍在吧台上。
然后，他没有走正门，而是晃晃悠悠地走向了酒馆的后巷。
那里堆满了垃圾，散发着一股酸臭味。
他推开后门，走了出去。
身后，酒馆里的喧嚣被隔绝。
眼前，是一条系统地图上没有标注的、狭窄而阴暗的小巷。
他抬起头，那些无处不在的监控探头，此刻都指向了别处，对他这个“低价值目标”视而不见。
林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虽然污浊，却带着一股久违的、名为“自由”的味道。
他第一次，凭借自己的意志，而不是系统的指引，站在了这座城市的阴影里。
他学会了利用自己创造的规则，来反抗这个规则本身。
这是他在思维上，迈出的巨大一步。
从一个规则的制定者，变成一个懂得如何从规则的缝隙中，去寻找真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