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那点勉强维持的平静,被雪荔一阵风似的脚步声撞了个稀碎。
小家伙像枚小炮弹,“咚”地冲进书房,手里那张花里胡哨的通知单甩得哗哗响。
目标精准得很,直扑陷在沙发里,正对着一堆数字报表皱眉的我。
另一只小手也没闲着,闪电般揪住了刚从厨房出来、手上还湿漉漉的温冷然的衣角。
“爸爸!妈妈!你们俩都不许跑!”
带着一股不容商量的命令劲儿,硬生生把我从复杂的现金流迷宫里拽了出来。
那张通知单被她一下拍在我摊开的财报上,盖住了那些令人头疼的数字。
“下周六!学校的家长开放日,有可好玩可好玩的活动啦!老师说啦,必须是爸爸和妈妈一起参加,一个都不能少!”
她小手叉在腰上,小脑袋转来转去,目光在我和温冷然之间来回扫。
“这次谁都不许找理由,谁都不许迟到,老师说了,要拍照片贴墙上的!要贴给所有人看!”
温冷然的手在围裙上蹭着,那点水渍像是甩不掉了。
她飞快地瞟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跟打翻的调料罐似的,有被突袭的慌乱,有被女儿逼到墙角的无奈。
更多的是一种认命般的麻木,底下还藏着点她自己可能都没察觉的小火苗。
最后,这团乱麻拧成了一句带着刺儿的话,扔给了我。
“哦?那得看你爸爸肯不肯批假了呗,我嘛,就是个送快递的,老板让几点到就几点到,老板说啥就是啥。”
雪荔没听懂里面的弯弯绕,只是执着地仰着小脸,眼巴巴地看着我,满脸都写着“爸爸快答应呀”。
我把那张盖在财报上的通知单拎了起来。
纸上还带着雪荔手心的一点温热。
目光扫过上面印着的“趣味运动会”、“亲子手工”、“全家福”的字样,最后落回到女儿脸上。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像两汪清泉,映着我这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雪荔,真想好了?”
我身子往前倾了倾,带着点审视的意味说。
“确定要我和你妈妈,一块儿站在你所有老师、所有小朋友,还有他们爸妈面前?不怕我把你那些小伙伴吓跑喽?”
这话问得直接,甚至有点戳心窝子。
温冷然的呼吸明显停了一下,脸色更白了。
雪荔的小脸也皱成了包子,大眼睛里迅速漫上了一层水雾。
她好像终于明白,让爸爸妈妈同时出现,不只是玩那么简单。
她突然松开了抓着温冷然衣角的手,扑过来,两只小胳膊死死箍住了我的小腿。
小小的身子因为抽噎一抖一抖的,眼泪掉在我西裤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爸爸对不起,呜呜呜,以前是雪荔不好,雪荔再也不那样了,雪荔想要爸爸去,也想要妈妈去……”
她含糊的道歉里,夹着“陈叔叔”,那个她以前总挂在嘴边的养父陈子奕。
过去被她推开、被她晾在一边的冷冰冰的画面,跟眼前这张挂满泪珠子、全是依赖的小脸叠在了一起。
人不能总盯着过去看,再深的坎儿,总得有人先抬脚。
我沉默了几秒,书房里只剩下雪荔压抑的抽搭声和温冷然屏得死死的呼吸。
终于,我抬起手,有点生疏地、轻轻落在女儿毛茸茸的小脑袋上,揉了两下。
“知道了。”
声音还是平平的,听不出啥情绪,却像按了个开关。
雪荔的哭声一下停了,她猛地抬起头,挂着泪珠的小脸瞬间炸开巨大的惊喜和不敢相信。
“爸爸你答应啦?!”
小手胡乱地在脸上抹着。
我应了一声,目光转向旁边木头桩子似的温冷然。
“假,批了。”
温冷然抬眼,飞快地低下头,喉咙动了动,只挤出个短促的音。
“嗯。”
周六上午,阳光透过学校彩色玻璃窗,在闹哄哄的教室里投下花花绿绿的光斑。
空气里混着蜡笔味儿、橡皮泥味儿,还有孩子们兴奋的尖叫。
雪荔像只骄傲的小孔雀,一手死死攥着我的食指,另一只手抓着温冷然的手腕。
硬生生把我们这对全程零交流、气场诡异的组合,拽到了她那一堆小伙伴中间。
“看!这是我爸爸!这是我妈妈!”
她嗓子又尖又亮,带着一股扬眉吐气的劲儿,脸上明晃晃地写着“得意”俩字。
旁边几个扎小辫、穿蓬蓬裙的小姑娘立刻围了上来,好奇又羡慕的小眼神在我和温冷然身上滴溜溜地转。
“哇!雪荔,你爸爸好高好高呀!”
“雪荔妈妈也好看!”
“你爸爸妈妈都来啦!真好!”
雪荔的小下巴翘得更高了,脸蛋兴奋得通红,只是攥着我手指的小手,又紧了紧。
我能清楚地感觉到她手心那点潮乎乎的汗意和那份生怕我跑了似的劲儿。
“雪荔爸爸,雪荔妈妈,欢迎你们!”
一个温温柔柔的声音插进来。雪荔的班主任王老师,看着就挺和气的年轻女人,笑着走过来。
她目光很自然地先落在我脸上,带着点职业性的欣赏,笑容挺真诚。
“纪先生真是年轻有为,气质出众,难怪我们小雪荔总偷偷画爸爸,画得可有模有样了!”
王老师笑着打趣,又看向温冷然,语气一样温和说。
“雪荔妈妈平时也辛苦了,接送孩子总是风风火火的,今天一家三口能聚齐,雪荔可开心坏了!”
这直白的夸赞让我有点不自在,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雪荔。
搁以前,要有人当着她的面说我帅,这小丫头准是撇着嘴,一脸“也就那样呗”的不屑。
然后忙不迭地把那个陈子奕推出来,嚷嚷“我陈叔叔才帅呢”。
可今天,她没有。
她就那么仰着小脸,大眼睛亮得像星星,一眨不眨地看着我,里面盛满了一点儿都不掺假的骄傲和。
温冷然赶紧开口,声音有点紧,微微欠了欠身。
“谢谢老师,雪荔平时让您费心了。”
她今天穿了件干净的米白色薄毛衣,头发也整整齐齐挽在脑后。
可眉宇间那丝散不掉的疲惫和紧绷,还有指关节上磨出来的薄茧,还是让她显得有点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