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望着内室紧闭的门帘,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痛呼声,眉头微蹙。
沈眉庄生产尚需时辰,可甄嬛那边摔了跤动了胎气,终究是放心不下——
那女子眉眼与已故纯元皇后颇多相似,自是让他不由自主多了些挂怀。
“苏培盛。”皇上忽然开口,声音打破了暖阁的沉寂。
“奴才在。”苏培盛连忙躬身上前。
“摆驾储秀宫。”皇上起身理了理常服下摆,目光扫过殿内众人。
“你们都在这儿等着,惠贵人那边有消息,让剪秋去储秀宫回话。”
剪秋忙屈膝应道:“奴才遵旨。”
敬嫔、华妃等人也纷纷起身相送,看着皇上带着苏培盛往殿外走,明黄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雪地里。
皇上一走,暖阁里的气氛顿时松快了些,却也多了几分沉闷。
华妃往紫檀椅上一坐,周宁海忙递上暖手炉,她接过摩挲着,瞥了眼一旁陪着的沈母,淡淡道:“沈夫人也坐吧,这生产的事急不来。”
沈母谢了座,心里记挂着女儿,哪有心思闲谈,只勉强笑了笑:“劳烦华妃娘娘挂心,惠贵人吉人天相,定会顺顺当当的。”
曹贵人在一旁打圆场:“可不是么?”
“惠贵人素来稳重,这胎又养得精心,定是母子平安。”
华妃“哼”了一声,道没再接话,只望着炭盆里跳动的火苗出神。
她心里清楚,皇上这时候撇开惠贵人去看甄嬛,足见对那莞贵人的看重,心里像堵了团棉絮,说不出的憋闷。
敬嫔见状,忙岔开话题,跟沈母说起些育儿的琐事,殿内才又有了些声响。
廊下的宫灯被风吹得摇晃,映着雪地里深浅不一的脚印,像极了这深宫里错综复杂的人心。
谁都知道,皇上此刻的动向,又将在后宫掀起新的波澜,只是眼下,所有人的目光,仍紧紧盯着那扇紧闭的内室门帘——
那里正孕育着皇上登基后的第一个龙嗣,也牵动着无数人的前程与命运。
储秀宫养和殿内,安陵容正就着暖炉喝养胎药,药汁微苦,混着蜜饯的甜意滑过喉咙。
忽闻院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女子的啜泣,她眉头微蹙——这储秀宫向来清净,怎会如此喧哗?
“锦绣,扶我出去看看。”
安陵容放下药碗,扶着锦绣的手起身。
檐下的冰棱折射着日光,她刚走到廊下,便见几个小太监抬着软轿匆匆进来,轿上斜倚着的正是甄嬛,脸色惨白如纸,鬓边珠花歪斜;
旁边跟着的浣碧左臂不自然地耷拉着,袖口沾着雪泥,一见她便踉跄着扑过来,“噗通”跪倒在地。
“谨嫔娘娘!”浣碧声音哽咽,疼得额头冒汗却顾不上。
只死死攥着安陵容的裙角,“求您救救我家小主!”
“她在御花园摔了一跤,小腹坠痛得厉害,怕是……”
“怕是动了胎气!”
安陵容目光扫过甄嬛紧蹙的眉头和按在小腹上的手,心头一紧,忙道:“快起来,地上凉。”
又转向一旁的槿汐,见她虽发髻散乱,眼神却还算镇定,便沉声道,“槿汐姑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槿汐福了福身,语速极快:“回谨嫔娘娘,小主听闻惠贵人生产,急着往咸福宫去。”
“没留神在御花园冰上滑了一跤,幸好浣碧垫了一下才没撞着要害。”
“华妃娘娘已遣人去请太医,只是小主实在撑不住,想着储秀宫离得近,便斗胆过来借个地方歇歇。”
“说什么借不借的,都是姐妹。”
安陵容当机立断,对锦绣道,“快把东暖阁收拾出来,再烧旺地龙,再取床新的貂褥铺上。”
又对抬轿的小太监道,“小心些,把莞贵人抬到暖阁榻上,动作轻着点!”
小太监们忙应着往里走,浣碧想跟上,却因胳膊剧痛一个踉跄。
安陵容瞥见她不自然的左臂,对身后的宫女道:“取瓶上好的活血化瘀药膏来,给浣碧姑娘先敷上,再找个懂些推拿的嬷嬷来看看,别是伤了骨头。”
浣碧一愣,随即含泪道:“多谢谨嫔娘娘……”
“先顾着你家小主吧。”安陵容没再多言,转身往暖阁走。
刚进门,便听甄嬛低呼一声,额上冷汗涔涔。
她小心上前按住甄嬛的肩,轻声道:“莞姐姐别怕,太医马上就到,你先匀匀气,别用力。”
甄嬛咬着唇,疼得说不出话,只点了点头。
槿汐忙取来帕子替她拭汗,又对安陵容道:“劳烦娘娘了,等太医来了,定要好好谢您。”
安陵容望着甄嬛痛苦的模样,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心中暗道——这宫里的孩子,来得真是不易。
她对锦绣道:“去门口盯着,太医一到立刻请进来,再让人去咸福宫报个信,就说莞贵人在这儿歇着,让那边放心。”
暖阁里的地龙很快烧得旺起来,被褥散发着淡淡的熏香,可甄嬛紧蹙的眉头丝毫未松。
安陵容坐在一旁静静陪着,听着窗外渐起的风声,只盼着太医能快些来——无论如何,这孩子得保住。
安陵容正和槿汐低声说着甄嬛摔倒时的细节呢,忽闻殿外传来苏培盛尖细的唱喏:“皇上驾到——”
两人心头一凛,安陵容忙敛衽行礼,声音清婉:“臣妾参见皇上。”
槿汐也跟着福身请安,余光瞥见皇上石青色常服的一角已跨进门槛,神色虽平静,指尖却在袖中微微收紧。
“免礼。”皇上的声音听不出波澜,目光却第一时间扫过床榻,“嬛嬛在哪?”
“回皇上,菀贵人在里间榻上歇着。”
安陵容扶着肚子,小心侧身引路,见皇上大步走向床榻,又补充道,“刚醒没多久,脸色还白着呢。”
皇上在床沿坐下,看着甄嬛苍白如纸的脸,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甄嬛虚弱地抬了抬手,声音细若蚊蚋:“皇上……”
“别动。”皇上按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锦被传过去,“感觉怎么样?”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温实初提着药箱闯了进来,袍角还沾着雪沫,一见皇上连忙跪倒:“臣温实初,参见皇上!”
“起来,”皇上头也没回,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快给她看看。”
温实初等令后膝行半步,将槿汐姑姑递来的明黄丝巾覆在甄嬛皓腕上,三指轻搭,闭目凝神片刻,额角渗出细汗。
他猛地睁眼,叩首道:“启禀圣上,莞贵人方才摔倒确动了胎气,脉象虚浮不稳,然更险的是——”
他顿了顿,声音发紧,“这脉息里似乎藏着一丝寒滞之气,不似摔撞所致,倒像接触过损胎的物件。”
暖阁内霎时静得落针可闻。
甄嬛攥着锦被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温太医……你说什么?”
她低头望着自己的小腹,后背一层冷汗——这些日子除了在碎玉轩中散步,便是在暖阁静养,何来损胎之物?
皇上指尖在龙椅扶手上叩出轻响,目光扫过暖阁内的陈设,从鎏金熏炉到青瓷瓶。
最后落在甄嬛枕边的那盆绿萼梅上:“温实初,仔细查!一丝线索也别漏过。”
“奴才遵旨!”
甄嬛闻言只觉天旋地转,眼泪唰地涌了出来:“我的孩子……”
皇上忙俯身按住她的肩,语气是难得的柔缓:“别怕,有朕在,定保你和孩子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