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与安陵容对视一眼，见富察贵人那边眉宇间仍带戾气，便不再多言，只低头浅啜着茶。
不多时，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惠贵人款步而入。
她穿一身藕荷色暗绣折枝莲的褙子，乌发仅用一支白玉簪绾着，素净却难掩周身温润——
许是怀着身孕的缘故，眉眼间添了几分柔和的母性，与富察贵人那副焦躁模样比起来，竟像是两般光景。
“莞妹妹！”惠贵人隔着几席便瞧见了甄嬛，笑着加快了脚步，走近才见安陵容也在，忙敛衽行礼，“谨妹妹也在。”
“惠姐姐快坐。”甄嬛伸手虚扶，“这几日风大，怎么不多歇歇？”
安陵容也跟着浅笑：“是啊，姐姐瞧着清减了些，莫不是夜里睡不安稳？”
惠贵人在她们身旁坐下，由侍女扶着揉了揉腰，笑道：“托妹妹们的福，还算安稳。”
“只是这肚子越发沉了，夜里总爱起夜。”
她望着甄嬛微微隆起的小腹，“妹妹呢？温太医说胎象如何？”
“还好，”甄嬛抚着腹部，眼底漾着暖意，“就是近来总想吃些酸的，流朱昨儿还念叨着，要去御膳房讨些酸梅汤来。”
安陵容在一旁默不作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帕子边角。
甄嬛说爱吃酸时，她心头轻轻一动：酸儿辣女的说法，莫非莞姐姐怀的是位皇子？
念头刚起，便被她悄悄压下，面上依旧是那副温婉模样。
甚至还浅浅一笑，声音带着几分真切的倦怠：“菀姐姐这可真好，有想吃的东西总比我强。”
“我这几日别说胃口了，连夜里也总睡不安稳，翻来覆去的，刚合眼天就亮了，真真熬人得很。”
甄嬛闻言，伸手轻轻拍了拍安陵容的手背，语气温和：“妹妹别忧心，我前些日子也这般。”
“夜里总醒，问了嬷嬷，说是胎气初动时都难免的。
”她顿了顿，眼角带着浅浅笑意，“等过了这阵子，孩子稳些了，自然就好睡了。”
沈眉庄也在一旁点头附和，声音沉稳温和：“莞妹妹说得是。”
“前些日子，我也是茶饭不思，夜里总梦见些稀奇古怪的，吓得醒过来就再难睡着。”
“后来章太医说，这是母体与胎儿初相感应，心绪难免浮动，放宽些就好。”
她看向安陵容，目光里带着几分同为孕母的体谅，“妹妹若是实在难熬，不妨让小厨房炖些百合莲子羹，安神助眠，我试过，倒有些用处。”
安陵容听了二人的话，忙欠身道谢：“多谢姐姐们指点，我记下了。”
“回头就让小厨房试着炖些羹汤。”
惠贵人望着她们，忽然轻叹一声，目光扫过殿内零星落座的妃嫔，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说起来，咱们三个自有孕来，虽在宫中住着。”
“却总因各宫琐事牵绊，难得这样聚在一处说说话。”
她眼尾余光瞥向不远处正与赫舍里贵人在低语的富察贵人，刻意压低了声音，“方才瞧着富察妹妹脸色瞧着不大好。”
“许是胎气重受了累，咱们往后见了，也多让着些吧。”
甄嬛点头应道：“姐姐说的是，都是怀着龙胎的人，自该和气为上，犯不着为些小事伤了情分。”
沈眉庄亦附和：“正是这个理。”
三人正说着，殿外忽然传来太监清亮的唱喏声：“皇后驾到——皇上驾到——”
霎时，殿内众人皆起身整衣，预备迎驾，方才的闲谈声也随之消弭在肃穆的氛围里。
三人忙起身整理衣袍，准备迎驾。
惠贵人临起身时，还不忘对她们低语：“改日得闲，咱们在碎玉轩聚聚，我让小厨房做些清淡的点心。”
甄嬛与安陵容相视一笑，轻轻颔首。
这宫宴尚未开席，可这片刻的闲谈，倒像是给这深宫里添了点寻常姐妹的暖意，暂忘了那些藏在锦绣下的算计。
皇上携皇后并肩而立时，殿内瞬间静了静。
皇上穿一身石青色常服，领口袖缘绣着暗金龙纹，虽未着朝服，那股子威仪却丝毫不减；
皇后则是一袭酱色绣凤穿牡丹的常服，外罩银狐坎肩，鬓边只簪了支赤金点翠步摇，珠串随着呼吸轻轻晃动，倒比平日少了几分中宫的疏离，多了些柔和。
安陵容站在妃嫔队列里，不动声色地抬眼望去——皇后嘴角噙着笑，那笑意并非往日那般标准得如同描上去的。
反倒带着几分真切的暖意，尤其是目光扫过众妃嫔腹部时，眼底竟漾着丝独属于孕母的温润，像是蒙了层柔光，整个人都显得光彩起来。
她心中微叹，到底是有了身孕，连气度都不同了。
“都起身吧，不必多礼。”
皇上的声音打破了寂静，目光扫过阶下众人，语气平和，“今儿是太后的好日子，不必拘着太多规矩。”
皇后在一旁浅浅颔首，并未多言，只抬手拢了拢坎肩的衣襟，指尖不经意拂过小腹，那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皇上的视线在妃嫔中缓缓移动，头一个便落在了甄嬛身上。
她穿着藕荷色绣折枝玉兰的旗装，孕期刚过四月，小腹还不甚显。
但眉宇间那股清丽里添了几分柔和，像是被温水浸过的玉，透着温润的光泽。
皇上多看了两眼，唇角微扬：“莞贵人近来气色不错，胎气该是稳了？”
甄嬛忙屈膝福身：“谢皇上关心，托皇上和太后的福，一切安好。”
她声音轻柔，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
皇上微微颔首，目光又转向惠贵人与安陵容。
一一问了几句安胎的事，无非是“太医诊脉如何”“饮食可还习惯”，话语虽简，却也透着关切。
接着目光又落在富察贵人身上，见她脸色蜡黄，眉头微蹙，“富察贵人瞧着气色不佳，可是胎气又不安稳？”
富察贵人忙福身，声音带着几分委屈：“谢皇上关心，臣妾只是夜里睡得浅，不碍事的。”
皇上沉吟片刻，对身旁的苏培盛道：“回头让太医院再送些安神的方子到延禧宫，让富察贵人好生歇着。”
“奴才遵旨。”苏培盛躬身应下。
富察贵人眼里闪过一丝亮色，忙叩谢：“谢皇上隆恩。”
正说着，殿外传来太监清亮的唱喏：“太后驾到——”
众人连忙敛了神色，齐齐转身面向殿门。
只见太后由竹息姑姑扶着，穿着明紫色绣团寿纹的常服，外罩貂裘，虽已生了华发，却精神矍铄，步履稳健。
“都站着做什么？”太后笑着摆手，“快坐下，仔细冻着身子。”
皇上忙上前扶着太后落座在主位上，皇后也紧随其后，在旁侧的座位坐下。
宫人们鱼贯而入，捧着各式菜肴摆在桌上，紫檀木托盘里，烧鹿肉、糟鹅掌、燕窝羹……
皆是按着太后的口味预备的，热气腾腾的，衬得满殿都热闹起来。
安陵容坐在自己的位次上，看着皇上亲自给太后布菜，皇后在一旁轻声说着什么逗太后发笑，忽然觉得这场景竟有几分难得的温馨。
只是眼角瞥见富察贵人望着皇后的目光，又暗自警醒——这宫里的暖意，从来都掺着别的滋味，尤其是在这样人人各怀心思的场合。
廊下的宫灯被风吹得轻轻摇晃，光影落在众人脸上，明明暗暗的，像极了这后宫里说不尽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