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4日。
清晨的太阳并未穿透云雾，如同未能驱散德洛爱丝眼底的阴霾。
一处街道的小巷内，她面前摊开的账簿分割成明暗两半。
指尖悬在“魔晶石异常流通”的条目上方，墨迹在羊皮纸上晕开一小团模糊的阴影。
“走吧，一个个来，这次有其他人兜底。”
【嗯，也一个多月都没散步了，嗯啊，走吧。】
??从倚靠着的墙壁上离开，伸了个懒腰。
她们的“散步”首先绕道去了安置那些因食用救济餐后离奇死亡者的临时停尸处附近。
空气中弥漫着廉价清洁水和绝望混合的味道。
德洛爱丝没有靠近，只是隔着一段距离，利用流形极其细微地感知着残留的气息。
尸体已经被监察厅的人初步处理过，表面上看不出太多异常。
但德洛爱丝的精神触角敏锐地捕捉到那些微弱的、被强行抽离后残留的扭曲精神印记。
痛苦、恐惧、以及一种被某种外力急速“点燃”又瞬间“烧尽”的空洞感。
消息比她们预想的更容易获得。
在集市角落，一个贩卖劣质烟草的老头，在德洛爱丝抛过去的一枚铜币下。
立刻压低了沙哑的嗓子。
“北边棚户区，靠近旧水渠那儿，”他用熏黄的手指朝一个方向戳了戳。
“就前天的事，老瘸子格里克和他那个傻儿子，吃了救济站发的黑面包。
半夜里就...咳，那动静，像被什么东西从里面啃空了！
浑身发青，身上还冒出些...啧啧，像烂掉的霉斑，怪吓人的。
执法官抬走的时候，盖尸布都遮不住那股味儿。”
“救济站的面包？”德洛爱丝问，声音平稳。
“可不就是！现在那片的人都不敢领了，都说萨勒魔女的面包下了咒，吃了要变怪物！”
老头吐了口浓痰，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幸灾乐祸和深藏的恐惧。
“也有人说是报应...谁知道呢？反正晦气得很。”
德洛爱丝没再问，又丢下一枚铜币。老头贪婪地攥紧，飞快地缩回他的摊位阴影里。
??皱着鼻子，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老头描述的、想象中的腐臭。
【又是那些鳞片搞的鬼？袋子里的‘料’？】
“催化剂。”德洛爱丝声音冰冷。
“灵魂早已被蛀空，救济餐只是让腐烂更快地从里到外显形罢了。”
她需要更直接的证据，确认侵蚀的程度和残留的痕迹。
之后就得是魔晶石的流动去向。
离开压抑的区域，两人看似随意地走向市集。
德洛爱丝的目标是那些异常购买魔晶石的修士和冒险者常去的区域，佣兵工会附近和几家信誉存疑的炼金材料店。
他们在一家挂着褪色招牌的灰鼠炼金店外停下，隔着人流观察。
??佯装对橱窗里劣质的发光水晶感兴趣，德洛爱丝则靠着墙。
状似闭目养神，意识却如蛛网般悄然铺开。
很快，一个穿着磨损皮甲、面容带着长期精神紧张导致的神经质抽动的冒险者走进了店铺。他的声音刻意压低，但逃不过德洛爱丝的感知。
“老样子，三块标准单位的‘亮石头’，要快。”
店主是个眼神闪烁的干瘦老头，咕哝着
“最近风声紧，价格...”
“少废话！钱在这！”冒险者不耐烦地拍出几枚银币，手指微微颤抖。
指节处有不易察觉的暗紫色污渍残留，像是某种粘稠物质没完全洗净。
交易快速完成。冒险者将用粗布包裹的魔晶石塞进怀里，警惕地环顾四周，匆匆离开。
德洛爱丝和??不动声色地跟上。
冒险者没有去酒馆或旅店，反而七拐八绕，最后闪进一条堆满垃圾的暗巷尽头。
那里，一个穿着带兜帽斗篷、胸前别着不起眼的飞蛾徽记的人影在阴影里等候。
两人迅速完成了交接，斗篷人拿着魔晶石消失在更深的阴影中。
而冒险者则靠在墙上，长长吁了口气，脸上露出一种混杂着疲惫和病态满足的神情。
【他在‘享受’那种被侵蚀后的幻觉？】??的声音带着厌恶在德洛爱丝意识中响起。
“更像是被深度控制后的‘充电’。”德洛爱丝眼神冰冷。
“魔晶石不是他用，是噩教团用来维持或激活某些节点的‘燃料’。
他们是底层的‘运输工’和‘活体’，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了。
留个追踪的魔法，以后有机会了，还算个突破点。”
看着和之前传递孢子类似的方式，徳洛爱丝知道，他是一个之前那协助者一样的被哄骗之人。
两人未能收集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刚离开集市喧嚣的边缘，德洛爱丝的脚步顿了一下。
??立刻会意，指尖悄悄勾住她的袖口。
两人默契地拐进另一条堆满废弃木箱的窄巷，德洛爱丝迅速在掌心凝聚起一小团无形的流形。
如同最精密的透镜，将身后街道的景象折射过来。
一个穿着半旧皮甲、佣兵打扮的男人，正状似随意地在一个杂货摊前翻拣。
但眼角的余光却牢牢锁定着她们刚才消失的巷口。
他腰间的皮囊鼓鼓囊囊。
形状不规则，透出几丝微弱却熟悉的能量波动，未经切割的粗劣魔晶石。
【尾巴。】??在意识里轻哼一声。
德洛爱丝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笑，像是嘲弄。
“正好。省得我们去找买家了。”
她没有立刻惊动对方，反而拉着??在迷宫般的后巷里快速穿行。
时而驻足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流形无声无息地附着在墙壁或杂物上。
留下细微的能量印记。跟踪者显然对地形不如她们熟悉。
几次差点跟丢，显得有些焦躁，步伐加快，暴露了更多行迹。
最终，她们在一个堆满烂菜叶和破陶罐的死胡同“失去”了目标。
跟踪者懊恼地在原地转了两圈，低声咒骂了一句，警惕地四下张望后。
才不甘心地转身离开，朝着镇子西北方向快步走去。
那边是冒险者公会和一些小型佣兵团的聚集地，也是魔晶石消耗的“合理”去处之一。
【跟上去？】??跃跃欲试。
“不急，”德洛爱丝收回流形。
“知道窝点在哪就行。他身上的‘味道’很杂，不止一个源头。
放他回去，才能钓出更多。”
她需要的是背后的组织者，而非一个跑腿的马前卒。
而那人最后去了老磨坊，坐落在城镇最西端，紧挨着污染的河流。
早已废弃多年，只剩下半塌的砖石骨架和锈蚀的巨大齿轮框架。
磨坊背后是一片长满枯黄芦苇的泥泞洼地，人迹罕至。
德洛爱丝和??如同两道幽灵，悄无声息地潜行接近。空气中那股“烧焦甜草混铁锈”的味道果然浓烈起来。她们藏身在一堵残墙后，观察着洼地边缘。
那里停着一辆不起眼的、沾满泥泞的平板马车。
三个穿着厚重斗篷、遮住面容的身影正在将车上盖着油布的最后几箱货物搬下来。
藏进磨坊底部一个被坍塌物半掩的入口。其中一个身影动作间。
斗篷下摆掀起一角，露出半截深色制服裤腿和沾着泥点的、监察厅制式皮靴的靴跟。
【老鼠钻到猫窝里了？】??的意识带着冰冷的讥讽。
德洛爱丝眼神锐利如刀。她注意到其中一人搬运时显得格外谨慎。
动作带着一种研究者的精细，与另外两人粗犷的风格截然不同。
此人怀中似乎还揣着一个方形的、书本大小的硬物。
就在货物即将搬完时，那名疑似研究者的人似乎与同伴发生了轻微的争执。
他情绪有些激动地比划着，指向磨坊的方向，又指向城镇中心。
争执中，他怀中的硬物不慎滑落，啪地一声掉在泥水里。
他慌忙弯腰去捡，包裹的油布散开一角，那是一本厚实的、皮质封面的笔记本。
封面上，一个用暗红色线条勾勒的、扭曲的飞蛾与茧结合的图腾一闪而过。
噩梦教团的标记，是研究那些法阵核心的内鬼。
德洛爱丝瞬间屏住呼吸。
研究者迅速捡起笔记本，用油布重新裹好，塞回怀里。
争执似乎以他的妥协结束，三人最后检查了一下隐蔽的入口，便迅速驾车离开。
【追？】??跃跃欲试。
“不。”德洛爱丝按住她。
“惊了蛇，就找不到真正的蛇窝了。
而且，这...我不觉得，他们没后手，上次噩教团明显是分路进行。
保不准，有，同阶的同伙。
记住他的特征，记住那个笔记本。”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磨坊底部那个黑暗的入口，如同凝视深渊。
“里面，才是他们真正在‘研究’的东西。”
她拿出那份一直随身携带的、边缘被摩挲得微微发软的白色信笺。
冰冷的纸张在昏暗的光线下，上面简洁而神秘的符号仿佛活了过来。
与磨坊入口的黑暗，与研究者怀中的图腾笔记本，形成了一条清晰而冰冷的连线。
线索在此汇聚，指向更深沉的黑暗。
监察厅的内鬼、噩教团残余的研究者、利用救济制造死亡与绝望的阴谋。
被囤积的魔晶石、重启的法阵核心、神秘的白色信笺，一张巨大的网已然清晰。
德洛爱丝知道，平静的“监禁”生活彻底结束了。风暴的中心，就在眼前这座腐朽的磨坊之下。
“我们回去。”她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需要准备一份‘厚礼’，送给磨坊下的‘学者们’，还有。
那位送信的‘朋友’。”
棕眸中，酝酿着足以撕裂这片阴霾的风暴，那是发自内心的怒。
但也带着，象征风暴前兆的疾风，如同无形的束缚压抑，或者割裂愤怒的沉丧。
那封承载着熔岩般证据的信笺，被德洛爱丝用一种近乎艺术的方式送了出去。
它没有直接飞向监察厅总部或欧辛的案头，而是被巧妙地“遗失”在明恩镇大教堂。
那最不起眼的告解室角落，一个只有特定层级。
且对噩教团事务有追踪权限的调查者才可能发现并重视的位置。
信笺被蜡封在一个刻有扭曲飞蛾图腾，模仿噩教团风格，但细节处留有破绽，的粗糙木盒里。
盒内除了记录水晶、物证样本和分析报告。
还“不经意”地混入了一小片这磨坊所属商会仓库中，特有的防水油布纤维。
做完这一切，德洛爱丝感觉自己像卸下了一副无形的重枷。
风暴的引信已经点燃，剩下的，就是如何在即将到来的混乱中保全银幕的筋骨。
并伺机攫取最大的利益。保全实力是第一要务，受损要降到最低，而获利。
她需要的是无形的筹码：情报、人脉、以及在这场大清洗后，在资源与权力重新洗牌时的话语权。
午后，下午的阳光带着几分慵懒的倦意，
这一整天都是阴天，只有少数稀薄的阳光勉强穿透云层。
给冰冷的街道镀上一层病态的金黄。
德洛爱丝换了身更便于行动的深褐色猎装，与同样做了伪装的??再次低调游玩。
她们的目标是梳理几条外围线索，评估风暴来临前城镇的细微变化。
德洛爱丝挽着??，看似闲适地在相对安静的南区漫步。
实则精神如同绷紧的弓弦，敏锐地捕捉着周围的每一丝异动。
经过一条堆满废弃木箱的狭窄岔路口时。
德洛爱丝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个熟悉又略显仓促的身影一闪而过。
??也顺着视线看去，发现对方，不过碍于之前对方有对徳洛爱丝斥责什么两面三刀，还是看清什么所谓的真面目，对他抱不起什么好感。
这位年轻人，此刻独自一人，步履匆匆，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正拐进一条更加阴暗、堆满杂物的小巷。
反常。尤其是在这个风声鹤唳的节点。
德洛爱丝的直觉告诉她，这绝非偶遇。
【要跟吗？】??的意识瞬间清晰起来，带着狩猎前的专注。
看着徳洛爱丝在意的眼神，似乎是觉得徳洛爱丝觉得他有些碍事了。
“...嗯。”
好奇心，或者说对潜在变数的警惕，驱使德洛爱丝示意??放缓脚步。
两人如同经验丰富的猎手，利用街角的阴影、路边的货摊，不远不近地缀着。
对方似乎心事重重，并未第一时间发现跟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