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师诸葛明上前接过,展开后递给了赵轩。
赵轩的目光在羊皮卷上一扫而过,帐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紧紧盯着他的脸,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
然而,赵轩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平静。
他看完后,没有说话,只是将羊皮卷递给了身旁的谢文景。
“谢总督,你也瞧瞧!”
谢文景疑惑地接过,低头看去,只看了一眼,他脸上的笑容便瞬间凝固了。
“这……这怎么可能?”
他失声低语,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在赵轩示意下,他将其大声念了出来。
“大蒙可汗拔都汗……返回王庭后,并未召集各部兵马决战,而是下达密令,命阿勒坦所部四万大军,及残存狼卫,化整为零,以千人为一队,百人为一哨,欲潜入北夷与大盛边境,劫掠破坏……”
“其令……不攻城、不决战,专袭我军补给,猎杀我军斥候,焚毁沿途草场,欲……欲将我等拖死于草原之上?”
“什么?!”
“这个老王八蛋!”
“他娘的!不敢跟我们正面打,想玩阴的?”
“缩头乌龟!孬种!”
大帐之内,瞬间炸开了锅。
刚刚还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的众将领,此刻像是被当头泼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脚。
他们最渴望的,是一场轰轰烈烈、能够青史留名的大决战。
可现在,拔都汗竟然不接招了!
他把堂堂大蒙铁骑直接拆散了,像一群见不得光的耗子一样,躲进了阴暗的角落,准备用最恶心、最无赖的法子来消耗他们。
这就好比你憋足了全身力气,想打出一记开天辟地的重拳。
结果一拳挥出,却打在了棉花上,那种无处着力的憋屈感,让每个人都几欲吐血。
李忠父子对视一眼,皆是眉头紧锁。
他们太熟悉这种战术了,这是草原民族最擅长,也是最难缠的战法。
一旦让他们散开,偌大的草原,处处都可能是战场,防不胜防。
谢文景的脸色更是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作为沙场宿将,瞬间就明白了这道命令的可怕之处。
这意味着,他们十三万大军的后勤补给线,将会被无限拉长,并且时时刻刻都暴露在敌人的威胁之下。
大军的行动会变得束手束脚,疲于奔命。
一场原本以为能速战速决的灭国之战,瞬间变成了一场看不到尽头的消耗战。
“岂有此理!”孟虎气得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杯盘一阵乱响。
“这拔都汗,枭雄不做,非要做个老鼠!”
“有种出来跟爷爷我大战三百回合!”
帐内的气氛,由刚才的狂热兴奋,瞬间跌落到了冰点。
所有人都看向了主位上的赵轩。
这位一手缔造了不败神话的凉州王,在面对这个无赖至极的局面时,又会作何反应?
大帐之内的空气,仿佛被那卷羊皮吸走了所有的热量,瞬间变得冰冷而凝滞。
方才还豪情万丈、叫嚣着要踏平狼居胥山的众将,此刻一个个都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蔫了下来。
那股憋屈劲儿,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孟将军,不可冲动!”老将李忠,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沉声劝道。
“拔都汗此举,看似无赖,实则歹毒无比。”
“我等大军齐出,粮草辎重绵延百里,一旦被其化整为零的骑兵袭扰,首尾不能相顾,不出半月,军心必乱。”
谢文景脸色阴沉地点了点头,补充道:“不止如此。草原广袤,我等人生地不熟。”
“他们散入草原,如鱼入大海。我们若分兵追击,正中其下怀,极易被其逐个击破。”
“若不分兵,这十三万大军,就会被活活拖死在这片土地上。”
老将军一席话,让帐内最后一丝侥幸也荡然无存。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的神情从愤怒变成了棘手,最后化为深深的忧虑。
这仗,还怎么打?
就在这片愁云惨雾之中,主位上的赵轩,却突然发出了一声轻笑。
“哈哈哈……”
笑声不大,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众人惊愕地看着赵轩,只见他脸上非但没有半点忧愁,反而带着几分欣赏和玩味?
“这拔都汗,倒也不愧是能压服草原各部,差点就一统大漠的枭雄。”
赵轩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语气轻松道。
“吃了这么大的亏,没被气昏了头,反而能立刻做出最正确、也是最恶心人的应对。”
“这份心性,当真了得。”
乌兰王后看着赵轩,眼中异彩连连。满帐的沙场宿将都束手无策,他却还能笑得出来,这份从容,绝非常人可比。
孟虎憋不住了,瓮声瓮气地问道:“殿下!您就别夸他了!”
“现在咱们该怎么办?总不能真被这老乌龟给拖死吧?”
“怎么办?”赵轩挑了挑眉,环视了一圈满脸愁容的众人,慢悠悠地抛出了一个惊雷。
“其实,就算拔都汗不这么做,就算他把大蒙剩下的十几万兵马全都召集起来,摆开阵势要与我们决一死战,本王……这次也不会轻易北上。”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什么?”
“殿下,这是为何?”
谢文景也一脸不解地望向赵轩:“殿下,如今我军士气如虹,兵力雄厚,正是毕其功于一役的大好时机啊!”
赵轩抬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
他站起身,走到众人中间,目光扫过李忠、孟虎,又看向谢文景和他身后的甘州诸将,最后落在了上座的乌兰王后脸上。
“诸位,我们先来算一笔账。”
“我麾下的凉州军,自出征以来,先是千里奔袭孤夜城,后又马不停蹄奇袭大蒙王庭,来回奔波数千里。”
“将士们,如今是何等状态?”
他看向下首负责后勤的李威。
李威立刻会意,躬身答道:“回殿下,将士们虽士气高昂,但连番大战,早已是人困马乏,疲惫不堪。”
“如今大仇得报,缴获丰厚,早已归心似箭。”
赵轩点了点头,又看向李承风:“原孤夜城的降卒呢?”
李承风出列道:“回殿下,他们元气尚未完全恢复。”
“新得的兵器战法,也只是初步掌握,还需时日操练磨合,如今的战力……说实话,堪忧。”
最后,赵轩的目光落在了乌兰王后身上。
乌兰王后坦然道:“殿下,我北夷的五万勇士,刚刚接受大盛军法操练不过十日,阵法队列都还生疏得很,真要上战场,恐怕……不堪大用。”
赵轩摊了摊手,重新走回主位,坐下。
“都听到了?”
“一支疲惫之师,一支新降之师,再加上一支新练之师。”
“这就是我们所谓的‘十三万大军’。”
“拿着这样一支成分复杂、状态各异的军队,贸然深入草原腹地,去跟一群熟悉地形、以逸待劳的饿狼打决战?”
赵轩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那不是建功立业,那是去送死!”
“一旦战事稍有不顺,军心浮动,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之前所有的胜利,所有的谋划,都可能因为这一时的贪功冒进,而前功尽弃,阴沟翻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