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玛国师的声音落下,众人个个怒目圆睁,呼吸粗重。
亡国灭种!
这四个字,从大蒙立国以来,何曾与他们有过半分关系?
他们是天之骄子,是草原的雄鹰,是挥鞭可令山河变色的上帝之鞭。
可现在,这四个字却像草原上最恶毒的诅咒,缠绕在每个人的脖颈上,冰冷刺骨。
“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咆哮猛然炸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
一名独臂的万夫长,也是拔都汗的远亲,名叫脱脱。
他双目赤红如血,猛地拔出腰间的弯刀,状若疯魔。
“大汗!还等什么!那赵轩小儿如今就在北夷人的天狼城!”
“我们还有十几万草原勇士!我们这就杀过去!杀他个天翻地覆!”
“老子就算是死,也要在他身上狠狠啃下一块肉来!”
“对!杀过去!”
“跟他拼了!”
绝望催生了疯狂。一时间,群情激愤,残存的将领们像是被点燃的干柴,纷纷拔刀怒吼,声浪在残破的王庭上空回荡。
他们宁愿战死,也不愿再承受这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屈辱。
然而,就在这片狂热之中,端坐在断裂图腾柱上的拔都汗,却缓缓抬起了头。
那张布满风霜与死气的脸上,竟出奇地平静。
“脱脱!”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干涩,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所有人的火焰。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这位曾经的草原霸主身上。
拔都汗的眼神,空洞得可怕,仿佛已经看穿了生死。
他看着狂怒的脱脱,问道:“你让大家拼命?然后呢?”
“然后就像在凉州城下一样,被他的‘天雷’炸成碎片?”
“还是像狼卫军一样,被他用我们看不懂的兵器屠杀?”
“想死,很容易……但你们的死,除了能让赵轩的战功簿上多几个名字,还有什么用?”
一连串的质问,让脱脱和所有将领都僵在了原地。
是啊,然后呢?
他们连敌人的城墙都摸不到,连敌人的战阵都冲不破,拿什么去拼命?
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验证对方的兵器究竟有多锋利吗?
拔都汗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动作慢得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可他的眼神,却在一点点变得锐利,像是一把从灰烬中重新淬炼出的刀,带着森然的寒光。
“我们输了!”他平静地陈述着这个事实,目光扫过每一个羞愧低头的将领。
“输在兵器,输在谋略,更输在傲慢。”
他走到跪在地上的阿勒坦和萨玛面前,没有看他们,而是望向了北方,天狼城的方向。
“他现在,一定在天狼城里,接受北夷人的朝拜,享用着我们的牛羊,搂着我们的女人,嘲笑我们是一群丧家之犬。”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众人心上。
阿勒坦的头垂得更低了,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
“父汗……我们,我们该怎么办?”他的声音嘶哑,充满了迷茫与无助。
拔都汗缓缓抬起手,按住了儿子的肩膀,那干枯的手掌,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怎么办?”
他重复着这三个字,用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扫视着眼前的每一个人。
从绝望的阿勒坦,到惊恐的萨玛,再到那些或悲愤、或迷茫的将领们。
“从今天起,忘记你们是天之骄子。”
“忘记我们是草原的雄鹰。”
“我们要变成一群躲在阴影里的狼,一群为了活下去,可以啃食腐肉,舔舐伤口的饿狼。”
这番话,让所有人都抬起了头,眼中充满了不解与屈辱。
拔都汗没有理会他们,而是看向了国师萨玛。
“第一,我要知道赵轩麾下兵马所有的秘密。”
“他的弩箭为何就能射穿铁甲?”
“他的‘天雷’为何能如此凶残?”
“派出我们所有能用的探子,潜入凉州,潜入甘州,甚至潜入大盛的京城。”
“用金钱去买,用美色去诱,用酷刑去逼。”
“我要他们的工匠,我要他们的图纸,我要知道如何制造出这些神兵利器,更要知道,如何防备它们!”
萨玛浑身一震,浑浊的眼中爆发出精光,他重重叩首:“遵大汗令!”
紧接着,拔都汗的目光转向了自己最心爱的儿子,阿勒坦。
他的眼神变得无比复杂,有痛苦,有决绝,更有冰冷到极致的算计。
“阿勒坦,你的姐妹们,父汗的妻妾们,她们被赵轩分给了手下的将士。”
阿勒坦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这是他心中最深的痛。
“她们是耻辱。”
拔都汗的声音冷得像冰。
“但也可以是我们插进敌人心脏里最锋利的刀!”
“想办法联系上她们,尤其是塔娜。”
“告诉她们,不要哭泣,不要寻死,要活下去。”
“要用她们的身体,用她们的眼泪,用她们的柔情,去迷惑那些凉州的将领。”
“让她们成为我们的眼睛,我们的耳朵,在最关键的时候,给赵轩致命一击!”
“父汗!”
阿勒坦失声惊呼,满脸的难以置信。
让她们靠美色做卧底,不仅屈辱难堪,要是被南朝人发现了,那下场……
“闭嘴!”
拔都汗厉声喝断了他。
“妇人之仁,只会让我们亡国灭种!”
“这是她们作为黄金家族血脉,必须为大蒙付出的代价!”
阿勒坦的脸瞬间惨白,嘴唇翕动,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周围的将领们,也都从最初的震惊,化为了沉默的默认,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最后,拔都汗的目光扫过所有残存的将领,扫过他身后那四万尚算齐整的大军。
“第三,从即刻起,我等绝不可轻易和南朝人决战。”
“将所有兵马化整为零,以千人为一队,百人为一哨,分散到整个草原。”
“我们不攻城,不决战。”
“但像狼群一样,去撕咬他们的补给线,去猎杀他们的斥候,去焚烧他们的草场,劫掠他们的边镇百姓……”
“赵轩不是想做草原的主人吗?”
“那我就让他得到一片寸草不生,处处烽烟的死地!”
“我们要让他疲于奔命,让他日夜不宁,让他每走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我们要用我们最熟悉的战术,把他们拖死在这片草原上!”
一个又一个阴狠毒辣的计策,从这位草原霸主的口中说出。
拔都汗不再是那个骄傲自大的大蒙大汗。
变成了一个为了复仇,不惜一切代价的魔鬼。
他缓缓举起手臂,枯瘦的手指指向北方,指向凉州城的方向。
“记住,草原的血债,就要用南朝人,用血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