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总，薛雪可以出院了！”
......
几天后的清晨，阳光像打碎的金子，穿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医院刷得雪白的墙壁和地板上投下跃动的光斑。空气中不再是消毒水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而是带着暖意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的鲜活气息。
薛雪出院的日子。
兰天赐正在收拾东西。他将母亲的几件换洗衣物一件件叠好，动作不急不缓，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从容。苏沐沐则双手抱在胸前，像个巡视领地的小地主，在病房里踱来踱去，进行“技术指导”。
“哎，停！那件蓝色的外套要单拿出来，车里开着空调会凉，阿姨待会儿肯定要穿的。”
“还有那个保温杯！昨天刚给你发了链接让你买的，忘啦？我亲自跑腿买回来的最新款，三百六十度防漏，专门给阿姨路上喝温水，赶紧去灌满，要五十度左右，不烫嘴的。”
“兰天赐，我算是发现了，你这人离了我可怎么办。生活技能几乎为零，以后这个家，大小事务还得我来操持。”
兰天赐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身，看着她。苏沐沐正得意洋洋地扬着下巴，清晨的阳光给她整个人都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边，那股能把所有阴霾都冲散的鲜活生命力，看得他心里发软。
他没说话，只是走过去，从身后将她圈进怀里，下巴自然地搁在她馨香的肩窝上，低声喟叹：“是，没你不行，苏总管。”
“那当然！”苏沐沐的下巴扬得更高了，像只骄傲的小孔雀。但很快，她又软了下来，转过身，伸出两根手指捏了捏他清瘦的脸颊，“好啦，看在你这几天任劳任怨，表现良好的份上，本女主人就暂时不跟你计较了。快去办最后的手续，我陪阿姨说说话。”
薛雪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便服，安静地坐在床边。长期的病痛和心结让她清瘦了许多，但此刻，她眉眼间那股长年不散的郁结之气，已经被一种雨过天晴的宁静所取代。她看着眼前这两个打打闹闹的孩子，一个沉稳如山，一个灵动如水，目光里是化不开的温柔。
她想，自己这一生，或许吃尽了苦头，但能有这样一个儿子，能遇到这样一个女孩，所有的苦，似乎都有了回甘。
“沐沐，过来坐。”薛雪朝她招了招手。
苏沐沐立刻像只小兔子一样蹦了过去，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把头靠在她肩上：“阿姨，我们今天就回家啦！我跟兰天赐已经把租的房子那边都打扫干净了，窗明几净！我还买了您最喜欢的百合花，插在瓶子里，一进门就能闻到香味。”
薛雪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那一声声清脆的“阿姨”，让她干涸的心田都仿佛被润泽了。她看向窗外，那灿烂的阳光让她有些恍惚，轻声说：“是啊，回家。”
这两个字，她等了太久太久，久到几乎以为此生都无法企及。
兰天赐办完出院手续回来时，苏沐沐正绘声绘色地跟薛雪讲着前几天的“光辉事迹”。
“……然后周浩那个没眼力见的，还发消息说我被宠溺的地位不保。我当场就教育他了，我说兰天赐那哪里是去当什么兄长，他那是作为南宫家未来的男主人，替未来的女主人，也就是本姑娘，去处理一些不方便亲自出面的家务事！阿姨您说，我这个逻辑是不是无懈可击？”
薛雪被她逗得直笑，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连连点头：“对，沐沐说什么都对。”
兰天赐站在门口，看着母亲脸上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听着苏沐沐那理直气壮的歪理，心中那块因王燕妮之死而豁然出现的空洞，仿佛被这温暖的阳光和清脆的笑声一点点填满了。他觉得，自己的人生，终于从黑白默片，切换成了有声有色的彩色电影。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嗡嗡震动起来。
拿出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着一串陌生号码。他眉头下意识地一蹙，对苏沐沐和母亲做了个手势，转身走到了走廊尽头，按下了接听键。
“天赐。”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而疲惫的声音，是南宫雄。仅仅两个字，就透着一股以往从未有过的虚弱。
兰天赐的呼吸停顿了一瞬，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没有出声。
“我听周主任说……你母亲今天出院。”南宫雄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试探和近乎卑微的请求，“我……我想来送送她。”
拒绝的话几乎是本能地涌到嘴边。凭什么？他有什么资格？
可话到嘴边，却又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几个画面：监狱门口，南宫雄将西装外套披在女儿身上时，那被风吹得有些萧瑟的背影；南宫楚楚那张惨白绝望，失去了所有支柱的脸；还有他自己，在死亡证明上签下“母子关系”时，那份想要与过去彻底割裂的决绝。
或许，真正的了结，不是老死不相往来，而是在阳光下，画上一个清晰的句点。让所有人都看清楚，这条线的这边和那边，再无瓜葛。
“我们在三号楼门口。”
他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平静语气说完，便挂断了电话，没有给对方任何再多说一个字的机会。
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何会如此决定，或许，是苏沐沐的阳光驱散了他心底太多的阴霾，让他有勇气去直面这段荒唐的纠葛，并亲手为它收尾。
回到病房，苏沐沐已经扶着薛雪站了起来。“手续都oK啦？那我们出发！外面的太阳好得不得了，再不走都要收钱了！”
兰天赐走上前，从苏沐沐手里接过行李袋，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扶住了母亲的另一边胳膊。“妈，我们不急。”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母亲平静无波的脸上，“南宫雄……他要过来。”
薛雪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那僵硬只持续了一秒，便又松弛下来。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再没有别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