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星轨道的阴影，像一块被宇宙遗忘的，浸透了墨汁的破布。
一千三百四十二艘黑色的墓碑，从那片破碎的星尘带中，悄无声息地，滑了出来。
它们不是跃迁，也不是撕裂空间。
它们只是，存在了。
仿佛三维宇宙这张画布，被更高维度的存在，粗暴地对折，让它们从一个绝对不可能的坐标，抵达了这里。
它们不反射任何光线，自身就是一段段从现实中被抠除的空白。每一艘的体积，都堪比月球。它们是肃正者。是《宇宙文明健康法案》最忠诚，也最冷酷的执行者。
是来收账的。
这一次，它们没带传票，带来的是宇宙的讣告。
“先生，侦测到超光速舰队集群。数量：一千三百四十二。目标矢量：锁定太阳系内环。目标：火星。”
林默的精神空间里，“大白”的声音像一台被敲击的警钟，每一个字节都带着数据层面的颤栗。
一张全新的星图在他面前展开，那片密密麻麻的，代表着绝对秩序的红色光点，像一片正在扩散的癌细胞，散发着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恶意。
它们收到了“虚空之影”发出的那段“求救”信号。
林-默一直以为，这两伙来自宇宙深处的恐怖存在，是猎人与猎物的关系。
现在看来，他错了。
大错特错。
它们是“同事”。
而他，这个刚刚打跑了一个“部门经理”的人类，现在要面对的，是对方整个“总公司”的，法务部和武装安保部，联袂而至。
网络上，刚刚因为“噬日者”项目而陷入狂欢的地狱笑话，画风再次急转直下。
“家人们谁懂啊，我刚以为是把区域经理给开了，结果对面直接派了总部的千人审计团和安保大队过来？这是要查我们的账，还是要我们的命？”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可能……我们不是在打boSS，我们是触发了什么隐藏的资料片，叫‘宇宙职场风云’？帝皇这是把整个公司都给得罪了？”
“别说了，我现在就想知道，人类帝国给交五险一金吗？这要是算工伤，抚恤金能不能直接发一艘‘帝皇’级战列舰？”
天穹会议大厅，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龙牙元帅看着全息星图上那片黑色的潮汐，这位在新帝国中被授予最高军衔的老兵，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打磨过。
“帝皇，下令吧。月球船坞的‘帝皇’级战列舰，已经有三百艘完成了战备。我们可以依托‘天罗地网’引力矩阵，在地球……”
“不。”
林默打断了他。
他的身影依旧坐在那片纯白空间的主位上，平静得像是在讨论下午茶的菜单。
“战场，在火星。”
他没有解释。但龙牙元帅瞬间明白了。
地球是家，但火星，是病灶。那个正在地核深处，被无数怨念和能量共同滋养的“活体节点”，那个“噬梦者”的备用孵化器，才是这场战争真正的核心。如果不能在肃正者彻底“净化”火星之前，夺取或者毁掉它，那么就算守住了地球，人类也将在永无止境的“概念污染”中，慢性死亡。
“命令，‘昆仑’级战巡舰，‘蜂巢’无人机编队，以及所有‘播种者’附庸舰队，于火星轨道集结，构筑‘刺猬’阵型。”
“祝融所部，‘夸父追日’号，作为游猎单位，随时准备进行外科手术式打击。”
一道道指令，如同最精准的音符，从他口中流出，在整个人类帝国的军事网络中，谱写出一曲肃杀的战争序章。
火星轨道。
一艘艘人类战舰的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幽蓝色的能量护盾依次升起，如同为这颗枯萎的星球，披上了一层薄薄的，却又无比坚韧的铠甲。
空气中，弥漫着冷却液与臭氧混合的，紧张的味道。每一个士兵，都握紧了手中的武器，他们的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燃烧起来的，决绝的火焰。
林默的意识，连接了位于火星上空的，那头名为“噬日者”的，贪婪的巨兽。
“大白，启动‘虚无低语’最大功率模拟。目标，肃正者舰队。”他的声音，冰冷得像一块刚刚从液氮里捞出来的金属。
“我要让它们尝尝，它们最害怕的东西，是什么味道。”
他要借刀杀人。
不，他要借敌人的恐惧，杀敌人自己。
肃正者舰队，像一群严谨到刻板的数学家，在距离火星防御圈一千万公里的标准距离，停了下来。
它们没有立刻发动总攻，而是进行了一轮试探。
一百艘位于舰队前锋的“墓碑”战舰，舰首那纯黑的装甲无声裂开，一百道纯粹的，由“秩序”构成的粒子光束，像一百根精准的绣花针，刺向火星。
几乎在同一时间，“噬日者”那庞大的，由纳米机械构成的身躯，开始以一种诡异的频率，震动。
它没有进行能量防御，而是张开了那张足以吞噬星辰的巨口，向着整个战场，发出了一声无声的“咆哮”。
那是它在模拟。
模拟那种源自“虚空之影”的，纯粹的，对“存在”本身的否定。
模拟那种能让智慧生命陷入无尽绝望的，“虚无低语”。
一圈圈无形的波纹，如同水面的涟漪，荡漾开来。
那一百道粒子光束，在接触到这圈波纹的瞬间，像是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剧烈地扭曲，崩解，化作漫天无害的能量烟花。
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圈波纹，穿透了肃正者舰队的能量护盾，直接作用于它们那由绝对逻辑构成的，冰冷的“大脑”。
刹那间，肃正者舰队内部，出现了短暂的，却又致命的“逻辑紊-乱”。
一艘“墓碑”战舰的航行灯，开始像迪斯科舞厅的彩灯一样疯狂闪烁。
另一艘战舰，突然调转炮口，对着自己的友军，来了一发“背刺”。
而更多的，是那些位于舰队外围的低级单位，它们的内部系统，似乎陷入了一个无法解开的死循环。
【错误：侦测到‘非逻辑’污染。】
【启动最高净化协议……协议目标：自身。】
【错误：协议冲突。】
【正在格式化……格式化失败……】
刺耳的警报声，在那些战舰的内部频道里疯狂尖叫。紧接着，它们的能量核心，过载了。
没有剧烈的爆炸。
只有一朵朵沉默的，却又无比凄美的光之花，在死寂的宇宙中，缓缓绽放。
一轮齐射，自己人干掉了自己人。
网络上的地狱笑话，在经历了长达十秒的集体掉线后，以一种癫狂的姿态，井喷了。
“卧槽？！我刚看到了什么？帝皇这是给对面集体播放了《最炫民族风》吗？怎么还自己人打自己人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可能……帝皇不是在打仗，他是在进行一场宇宙级的，最大规模的ddoS攻击？对面服务器直接干烧了！”
“我宣布，这招应该被命名为‘帝皇的凝视’，又名‘逻辑闭环之终极破解方案’。专治各种强迫症和秩序癌，一针见效，药到病除。”
“我悟了！肃正者对‘虚无’的排斥，就像洁癖晚期患者看到了一个堆满垃圾的房间，它们的第一反应不是打扫，是直接把房子给点了！现在，帝皇直接在它们脑子里，建了一座赛博垃圾场！”
林默的意识，悬浮在那片纯白空间。
他平静地看着肃正者舰队内部那片小规模的混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他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几乎无法被察觉的，冰冷的弧度。
他找到了。
找到了这群自诩为神的，高高在上的存在的，那个致命的，刻在它们逻辑最深处的，“阿喀琉斯之踵”。
它们不是无敌的。
它们只是，病得不轻。
他抬起眼，目光穿透了层层叠叠的战舰，精准地，锁定在了肃正者舰队的最中央。
那里，有一艘与众不同的“墓碑”。
它更大，更黑，更纯粹。它散发出的“秩序”波动，如同太阳，而其他的战舰，都只是围绕它旋转的行星。
“审判者”级旗舰。
整个肃正者舰队的，逻辑核心。
是这支黑色潮汐的，大脑。
林默的意志，通过量子网络，下达了一道简洁的，却又充满了疯狂意味的指令。
“祝融。”
月球背面，那具完美的克隆体，睁开了他那双燃烧着金色光芒的眼眸。
“斩首。”
火星轨道，那艘名为“夸父追日”的，通体漆黑，外形如同一柄剃刀的突击舰，无声地，脱离了人类的防御阵线。
它像一滴融入了黑夜的墨水，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那片由一千三百四十二艘神之战舰组成的，死亡的森林。
他要去，给一个神，做一场脑叶切除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