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座凝聚着牺牲与荣耀的永恒冰冢,在“极寒凝晶”的圣洁光辉下彻底化为神殿不朽的一部分后,最后的敬意已经表达完毕。叶络一行四人,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沉痛、敬意、新生与决然的复杂心情,终于转身,迈步踏上了那条由神殿意志亲自为他们开启的、通往外界的螺旋阶梯。
他们的脚步,坚定而沉稳。身后,是长眠的英雄与古老的神殿;前方,是未知的归途与崭新的人生。
踏入那闪烁着星辉的通道入口的瞬间,一种无比奇妙的感觉便包裹了四人的全身。那并非是身体上的推挤,更像是一种……来自更高维度的、温柔的包裹与牵引。
脚下那坚实的冰晶阶梯感,在万分之一秒内消失不见。周围那宏伟祭坛的轮廓,如同被投入水中的墨迹,迅速模糊、拉长、最终化为虚无。眼前的景象,不再是盘旋向下的阶梯,而是骤然变化为一条……无法用任何语言去精确描述的、流光溢彩的、仿佛由无数颗被融化的蓝色星辉所构成的……时空隧道。
这是一条光的河流,也是一条时间的走廊。无数细碎的、如同钻石尘埃般的光点在他们身边飞速掠过,拖拽出绚烂而短暂的尾迹。他们能看到,一些更加庞大的、如同星云般的光团,在隧道的“墙壁”之外缓慢旋转,其中似乎蕴含着某些世界的缩影。整个隧道,仿佛是宇宙的血管,而他们,则是被一股温和而又绝对无法抗拒的力量推动着,在这条血管中高速穿行的微小粒子。
身体,失去了所有的重量,仿佛化作了纯粹的灵魂。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在这里变得模糊而扭曲。叶络能感觉到,他们的身体,正以一种完全超越了物理常识的速度,向着一个被神殿意志精准锁定的目的地,飞速穿行。
这个过程,对于他们的感知而言,既像是经历了一个世纪的漫长,又仿佛只是一次短暂的呼吸。
莫黎的眼中充满了纯粹的震撼与好奇,她伸出手,试图去触摸那些从指尖划过的流光,却只带起一串更加绚烂的光之涟漪。她体内的“虚空行囊”在这条通道中似乎变得异常活跃,与周围的空间法则产生着奇妙的共鸣。
巴图和阿木的反应则充满了最原始的敬畏。他们紧闭着双眼,双手紧紧地抚在胸前,口中无声地默念着对狼神的祷词。在他们看来,这并非是一次传送,而是一场由神明亲自引导的、跨越凡间的神圣巡礼。
而叶络,他的心情最为复杂。他凝视着这片壮丽的景象,心中却始终萦绕着那来自灾厄之源的、冰冷的低语。他知道,这条绚烂的归途,只是暴风雨前短暂的宁静。他必须利用好这来之不易的和平时光,为那场终将到来的、席卷整个世界的终极战争,做好最充分的准备。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十几分钟,或许更短。前方那无穷无尽的星辉光芒,开始迅速地、如同电影落幕般地褪去、收敛。那种奇妙的失重感,如同潮水般退去,身体的重量感重新回归。
脚下,也终于重新传来了坚实的、踏在略带冰冷与湿润的土地上的厚重触感。
当视野中最后一缕星辉消散,完全恢复清晰时,一股熟悉的、无比亲切的、凛冽而又清新的刺骨寒风,夹杂着一股只有家乡才会有的、浓郁的烤肉香气和某种熟悉的、被硝制过的兽皮味道,扑面而来。
那风,吹乱了他们的头发,也吹散了他们心中最后一丝源自神殿的压抑与迷茫。
他们,已经不在那座宏伟、庄严、却也与世隔绝的冰封神殿之内了。
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被巍峨连绵的纯白雪山温柔环抱的、广阔无垠的、充满了粗犷而又鲜活的生活气息的美丽山谷。一座座由巨大的、未经精细打磨的原木和厚实的猛兽毛皮搭建而成的、充满了原始野性之美的帐篷与木屋,如同守护山谷的巨人,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平坦的谷地之中。许多木屋的烟囱里,正冒出袅袅的、灰白色的炊烟,在清冷的空气中盘旋、上升,最终融入那片湛蓝如洗的纯净天空。
远处的训练场上,隐约可以听到少年们呼喝的声音,以及武器碰撞的清脆声响。更远的地方,一些部落的妇人,正三三两两地聚集在溪流边,浣洗衣物,她们的欢声笑语,如同银铃般,顺着风,远远地传来。
而在整个山谷的最中心,那根他们无比熟悉、甚至在梦中都曾无数次仰望的、高达百米、仿佛要将天地都支撑起来的狼神图腾柱,正静静地、庄严地矗立在那里。
只是此刻的图腾柱,与他们离开时那副黯淡无光、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样子,截然不同。
整根由万年冰魄雕琢而成的图腾柱,此刻正由内而外地,散发着一种比他们记忆中任何时候都更加明亮、更加璀璨、更加充满了磅礴生命力的蔚蓝色光芒!那光芒,如同呼吸般,有节奏地明暗闪烁,每一次闪烁,都有一圈肉眼可见的能量涟漪扩散开来,滋养着这片山谷的每一寸土地。柱顶那颗被称为“狼神之心”的巨大晶石,更是亮如白昼,仿佛一颗真正被摘下的星辰,将整个狼嗥谷都笼罩在一片神圣而温暖的光晕之下。
这里,正是他们魂牵梦萦的、雪狼部落的世居之地——狼嗥谷。
叶络的目光扫过四周,心中不由得对神殿意志的安排,再次生出几分敬佩。他们出现的位置,也极为巧妙。并非是在部落人来人往、最容易引起骚乱的中心广场,而是位于那根巨大图腾柱的背后,一处由巨石环绕、相对隐蔽、地面上还刻画着古老祭祀符文的、只有部落核心成员才能进入的、被认为是“圣地禁区”的小型祭坛之后。
显然,神殿的这次传送,不仅安全,而且其精准程度,更是到了令人发指的极致。
“我们……我们……回来了……”
阿木,这位在战斗中失去了右臂的年轻勇士,看着眼前这既熟悉又仿佛已经阔别了数个世纪的温暖家园,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剧烈地颤抖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那只剩下的左手,死死地抓着胸口的皮甲,他那只剩下独臂的身体,都在不受控制地、剧烈地发抖。泪水,不受控制地从他那布满血丝的通红眼眶中涌出,顺着他那沾满灰尘和疲惫的脸颊,肆意地流淌。
巴图的眼眶,也再一次湿润了。但他没有哭,这位铁塔般的汉子只是仰起头,闭上眼,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山谷。他贪婪地、用尽全身力气地,深深地呼吸着这片只属于家乡的、混杂着松香与烟火气的清冷空气。那空气涌入他的肺腑,仿佛一股甘泉,洗涤着他连日来积压在灵魂深处的疲惫、悲伤与压力。
他看到了远处,几个孩童正在追逐嬉戏;他听到了近处,一位母亲正在温柔地哼唱着摇篮曲。这所有平凡而又美好的景象,如同最温暖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心中那道用坚毅和责任筑成的堤坝。一颗为了整个部落的命运而悬了许久许久、几乎要被压得粉碎的心,在这一刻,终于,彻底地、安然地,放了下来。
而他们的归来,以及那图腾柱背后突然亮起的、一闪而逝的传送光芒,也立刻引起了部落的注意。
最先发现他们异常的,并非是普通的族人,而是正在图腾柱之下,日复一日、虔诚祈祷的、雪狼部落如今唯一的精神支柱——大长老,雪风。
这位须发皆白,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刻满了岁月沧桑与无尽忧虑的老人,正拄着她的狼神权杖,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用她那沙哑的嗓音,一遍又一遍地为她那些生死未卜的子孙们祈福。
突然,她感觉到图腾柱的光芒,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耀眼。她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浑浊的双眼微微眯起,试图看清那光芒的源头。也就在这一刻,她看到了,在图腾柱背后的圣坛之上,毫无征兆地,出现了四个身影。
当她看清了为首的那个,虽然衣衫有些残破、面容无比疲惫,但身形依旧如山岳般熟悉而又高大的身影时,雪风长老整个人,如遭雷击,彻底地愣住了。
她手中的狼神权杖,“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她难以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以为是自己连日祈祷,心力交瘁之下产生的幻觉。但当她再次睁开眼,那个身影依旧清晰地矗立在那里。不仅如此,她还看到了那个身影旁,那个失去了右臂,却依旧挺直了腰杆的年轻勇士阿木。以及……那两位她从未见过,但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却如同深渊与大海般沉静、给她一种高山仰止般深不可测感觉的“客人”。
刹那间,那双因为忧虑而显得黯淡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了一股……足以点亮整个寒冬的、难以置信的、狂喜的光芒!
“巴图!是巴图——!是首领回来了!”
雪风长老那苍老但依旧洪亮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变得有些尖锐,如同平地响起的一声惊雷,穿透了山谷的宁静,瞬间响彻了狼嗥谷的每一个角落!
下一秒,整个雪狼部落,都仿佛从那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睡与压抑中,被这声惊雷彻底唤醒,然后,在万分之一秒内,彻底地……沸腾了!
无数的族人,无论男女老少,无论正在做什么,都在听到这声呼喊的瞬间,停下了手中的一切。正在鞣制兽皮的猎人,丢下了手中的刮刀;正在编织衣物的母亲,扔掉了手中的骨针;正在玩闹的孩童,忘记了追逐……他们的脸上,先是浮现出整齐划一的震惊,随即,那震惊便化作了狂喜、化作了不敢置信、化作了最热切的期盼!
“轰——”
如同决堤的洪水,如同爆发的火山!
无数的族人,从他们的帐篷里,从他们的木屋中,疯狂地冲了出来。他们脸上带着各种各样激动到扭曲的表情,如同归巢的鸟群,如同奔腾的狼群,化作一股势不可挡的人潮,向着那光芒璀璨的图腾柱方向,疯狂地涌来!
“是首领!我听到了!是大长老在喊首领的名字!”
“还有阿木!天呐!我看到了!是阿木!他也回来了!”
“狼神庇佑!伟大的狼神终于听到了我们的祈祷!我们的英雄回来了!”
当雪风长老踉踉跄跄地扑到近前,当第一批冲得最快的年轻勇士们,亲眼看到了那虽然看起来无比疲惫、身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但眼神却前所未有地明亮、精神状态更是好到不可思议、身上还散发着一股让他们都感到敬畏与臣服的强大气息的巴图时——
整个部落,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足以将周围连绵雪山之上的万年积雪都震得簌簌落下的、充满了无尽喜悦、释放与狂热的……史诗般的欢呼声!
这段时间以来,整个部落,都被一种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如同黑云压城般的压抑气氛所笼罩。他们的首领,巴图,带领着部落中最精锐、最强大的数十名勇士,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关于圣地的古老传说,前往了那片被列为绝对禁区的、九死一生的“冰封神殿”,从此,生死未卜,音讯全无。
而作为部落信仰之源的狼神图腾柱,也仿佛印证了某种不祥的预兆,光芒一度变得无比黯淡,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
每一个留守的族人,都在这种深深的担忧与无边的恐惧之中,度日如年。他们不知道未来在哪里,不知道部落的命运将会如何。他们害怕,害怕某一天,他们引以为傲的图腾,会彻底失去光芒,而他们,也将成为被神明抛弃的子民。
直到不久之前,那根图腾柱毫无征兆地、奇迹般地重新绽放出了璀璨的光芒,才给了他们一丝渺茫的、不敢奢望的希望。
而现在,他们的首领,他们的英雄,他们心中如同山岳般可靠的巴图,真的……活着回来了!
巴图被那些激动得语无伦次、泪流满面的族人们团团围住。他被无数双粗糙而温暖的手臂紧紧拥抱着,被无数的问候与喜悦的哭喊声所淹没。他拍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的肩膀,用力地拥抱着另一个头发已经花白的叔伯的后背,听着周围那些熟悉的、关切的声音,他那张饱经风霜的、坚毅如岩石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发自内心的、开怀的大笑。
很快,雪风长老便从那巨大的、几乎要让她晕厥过去的喜悦中,强行冷静了下来。她毕竟是部落的智者与核心。她拄着重新捡起的权杖,穿过那几乎无法插足的人群,在一众族人自发的、充满敬意的让路中,走到了巴图的面前。
她那双充满了睿智光芒的眼睛,先是在巴图和断臂的阿木身上,仔仔细细地、一寸一寸地打量了一番。她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看到阿木空荡荡的袖管时的剧痛,又闪过一丝因为没有看到其他数十个熟悉面孔而感到的、深沉的哀伤。但她最终确认,归来的两人虽然带着伤,但自身的气息与生命力,却比离开时强大了不止十倍!这是一种脱胎换骨般的变化!
然后,她的目光,郑重地,落在了那两位从始至终都安静地站在一旁,没有说话,但其存在感却强大到无法被任何人忽视的叶络和莫黎身上。她能感觉到,这两位陌生的客人,气息沉静如海,深不可测,如同两座无法被撼动的神山。
“巴图,”雪风长老的声音,压下了所有的激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最深沉的郑重与紧张,“圣地……如何了?”
这个问题,像是一道无形的命令,让周围那狂热到几乎要失控的欢呼声与呐喊声,瞬间,戛然而止。
整个山谷,陷入了一种奇妙的、落针可闻的寂静。
所有族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聚焦在了巴图那张带着笑容与泪痕的脸上。这是最关键的问题,关系到他们部落的根,关系到他们信仰的源头。
巴图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他深吸了一口气,胸膛高高鼓起。他环视着周围那一张张充满了期盼、紧张、与希望的、他最亲爱的族人的脸庞。然后,他用他那前所未有地洪亮、仿佛注入了神殿之力的、如同巨钟轰鸣般的声音,郑重地,向他的所有族人,宣告了那足以被载入史册的最终答案:
“我雪狼部落的子孙们!我巴图!以我先祖与狼神之名起誓!”
他的声音,传遍了山谷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喜悦。
“在我们的盟友,我们部落最尊贵的恩人——叶络兄弟,和莫黎女士的帮助下!我们……成功击退了所有胆敢亵渎圣地的卑劣入侵者!圣地,已经安然无恙!”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高亢与激昂。
“它不仅没有被破坏,甚至……在神殿意志的苏醒与净化之下,比我们传说中记载的任何时候,都更加稳固!更加强大!”
最后,他猛地举起手臂,指向那根正绽放出无尽光辉的图腾柱,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呐喊!
“而我们的图腾,之所以能够重放光芒!正是因为……我们,获得了圣地的最终认可!我们,得到了……狼神的祝福!”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之后……
“嗷——!!!”
“喔——!!!”
整个狼嗥谷,再一次,被更加狂热、更加激动、更加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呐喊声、与模仿着远古狼嚎的喜悦长啸,所彻底淹没!那声音,化作了实质的音浪,冲天而起,驱散了天空中的流云,震动了巍峨的雪山!
这一天,成为了雪狼部落数百年历史上,最盛大的、扫除了所有阴霾、迎来了神圣新生的、值得被每一个子孙后代永远铭记的……庆典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