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仿佛能将群星碾成尘埃、将灵魂磨成虚无的太古“神灵低语”,终于如同退潮般,缓缓地、不甘地,从这座宏伟的冰晶神殿中消散。它来时如雷霆万钧,去时却诡异地悄无声息,只留下一片死寂,以及……比死亡本身更加沉重的、令人窒息的余波。
这余波,如同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湖深处,都投下了一颗无法被捞起的、由纯粹的精神压力所构成的深水炸弹。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在每个人的灵魂层面,掀起了滔天的、永难平息的巨浪。
冰晶大殿的另一侧,由图鉴组织最精锐的“净化者”小队所构筑的临时防御阵地,此刻已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狼藉,宛如一幅被疯子肆意涂抹过的、充满了血腥与绝望的抽象画。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混合了血腥的甜腻、精神力燃烧后的焦糊以及冰晶碎裂后的刺骨寒意的复杂气味,闻之欲呕。
那个因为脆弱的灵魂容器无法承受“低语”中那浩瀚神性信息而当场头颅爆裂的队员,其残留的、惨不忍睹的无头尸身,还静静地、僵硬地躺在那片被染红的光滑冰面上。他的脖颈断口处,血液与脑组织在极致的低温下被瞬间冻结,形成了一簇簇怪诞而恐怖的、殷红色的冰晶,无声地、也是最直观地,向世人诉说着刚才那场无形精神风暴的极致恐怖。
而其他几名侥幸存活下来的“净化者”,情况也仅仅是比他好上那么一丝。
他们个个带伤,精神萎靡到了极点,仿佛灵魂被硬生生地从身体里抽出,扔进绞肉机里反复搅碎之后,又被粗暴地塞了回去。他们的眼神中,残留着一种共通的、无法被任何意志力所抹去的、发自生命本能最深处的、对那股未知伟岸力量的深深恐惧。那种恐惧,已经超越了对死亡的畏惧,而是一种……低等生物在直面造物主时,所产生的、源自存在层面上的、绝对的颤栗。
他们有的正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势瘫坐在地,瞳孔涣散,口中无意识地流着涎水,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如同漏风风箱般的“嗬嗬”声,显然已经彻底沦为了一个除了呼吸之外没有任何思维能力的活死人。
有的则跪在地上,身体如同筛糠般剧烈地抖动,双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头发,用一种神经质的、充满了强迫症般的动作,反复地、疯狂地擦拭着自己脸上那些本就不存在的污渍,仿佛想要抹去那沾染在灵魂上的、永恒的“神之印记”。
他们的精神防线,他们作为图鉴组织精英的骄傲与自信,都在刚才那短短的、却又漫长如永恒的“神启”之中,被彻底地、无可挽回地……粉碎了。
然而,作为这支已然半残小队的绝对核心,他们至高无上的领袖,艾萨克,却仿佛是这场足以载入超凡界史册的精神灾难中,唯一的、也是最诡异的……受益者。
他依旧如同一尊冰冷的、亘古不变的雕像,静静地屹立在原地。那身剪裁得体的、象征着图鉴组织高级干部地位的纯黑色制服上,还沾染着他那位不幸下属的、温热的脑浆与粘稠的血液。那些红白之物,在他漆黑的制服上显得如此醒目,如此刺眼,但他却对此毫不在意,甚至连眼皮都没有多眨一下。
他缓缓地、从容不迫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用一根戴着洁白丝质手套的、修长的手指,轻轻地、甚至带着一丝不为人知的、仿佛在品味着某种绝世佳酿般的陶醉神情,抹去了从自己鼻孔中缓缓流下的那两道殷红的血迹。
那个动作,优雅而又从容,仿佛他刚才经历的不是一场足以致命的精神冲击,而仅仅只是出席了一场略显乏味的、上流社会的晚宴。
他那双冰蓝色的、如同极北之地最深邃海沟的眼眸,此刻已经不再是之前那种纯粹的、近乎失去理智的、病态的狂热。那份因为窥见了“神迹”而产生的、几乎要将他自己都燃烧殆尽的兴奋之火,已经被一股更加深沉、也更加可怕的力量所取代。
他的眼神……沉淀了下来。
那是一种……更加深邃,更加危险,也更加志在必得的、如同无星之夜的、能够吞噬一切光线的深渊般的、绝对的冷静。
如果说,之前的艾萨克,是一个终于看到了“神迹”降临、激动得有些忘乎所以、甚至有些失态的狂信徒。
那么此刻的他,就已经从那种几乎淹没了他理性的狂热情绪中彻底抽离,蜕变成为了一个冷静地、精明地、以一种旁观者甚至是主宰者的视角,冷静地、精明地计算着如何才能将这份从天而降的“神迹”,最有效率、也最完整地,据为己有的……终极猎手。
那道“神灵低语”,对其他人来说,是无法被理解的精神污染,是足以摧毁一切理智的毁灭性灾难。
但对他来说,凭借着与他灵魂深度融合、号称能够号令凛冬的、那枚名为“冰封王座的碎片”的强大遗蜕的逆天解析力,这道“低语”,却是一次……前所未有的、醍醐灌顶般的信息灌输!是一次……跨越了时间与维度的、与那位沉睡的伟大存在之间,最直接的“神交”!
虽然那种古老的、仿佛由宇宙初始之音构成的语言,他同样一个音节也听不懂。但他的遗蜕,就像一个最顶级的信号接收器与破译器,在那片混乱磅礴的信息洪流之中,为他过滤掉了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足以让他爆头身亡的无用信息,并从那剩下的、不到万分之一的核心数据中……成功地捕捉并解读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反复出现的、充满了无上意志与强烈渴望的……核心词汇。
“钥匙”。
他不知道这把“钥匙”究竟是什么。是一件有形的、存放在某处的实物?是一个拥有着特定血脉或者灵魂特质的……生物?还是一种需要通过特定仪式才能激活的、独特的能量频率?
他对此一无所知。
但他可以百分之一百地肯定,这把被那位伟大存在所呼唤的“钥匙”,就是解开这座冰封神殿所有秘密的、独一无二的、不容置疑的、最终极的……关键!
而这把“钥匙”,或者说,那把需要用“钥匙”才能开启的、通往最终神座的“锁”,必然就在那个“神灵低语”传来的方向!
就在……那片被无尽黑暗与古老能量场所笼罩的、冰晶大殿的……中央祭坛!
这个认知,像是一道创世的闪电,劈开了艾萨克脑中所有的迷雾,让他那原本还略显模糊的贪婪与野心,瞬间变得无比的清晰、无比的聚焦。
他不再仅仅是想要掠夺这座神殿的宝藏了。他要的,是成为这座神殿的……新主人!
“都给我……起来!”
艾萨克的声音,恢复了往日那种标志性的、不带丝毫感情的冰冷与漠然。但其中,却又多了一丝因为刚刚与“神”进行过“交流”而自然沾染上的、不容置疑的、仿佛能直接穿透人的耳膜、烙印在灵魂之上的……威严。
这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魔力。
那些幸存的、本已然精神崩溃的“净化者”,在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竟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的牲畜一般,浑身一个剧烈的激灵。他们强忍着那如同有无数根钢针在同时攒刺大脑般的、撕心裂肺的剧痛,挣扎着、摇晃着,从冰冷的地面上爬了起来,凭借着长久以来被刻入骨髓的肌肉记忆,重新列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毫无士气可言的队列。
“听着,你们这群……连让我记住名字的资格都没有的……废物。”
艾萨克缓缓地转过身,用一种近乎于生理性厌恶的、如同在看一堆散发着恶臭的、腐烂的垃圾般的眼神,冰冷地扫过自己这些精神萎靡、形同走肉的下属。
“我知道你们很痛苦,很害怕。你们的灵魂刚刚被一头你们无法理解的巨兽踩在了脚下,你们的骄傲被碾得粉碎,你们的勇气已经荡然无存。我能闻到你们身上那股……失败者的、令人作呕的酸臭味。”
他毫不留情的话语,如同一把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地、精准地,捅进了这些幸存者那本就千疮百孔的自尊心里。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欣赏他们脸上那因为羞辱而涨红、又因为恐惧而变得惨白的、精彩纷呈的表情。然后,他的声音变得如同西伯利亚最深处的、永不融化的万年冻土般,冰冷而残酷。
“但是,你们最好给我记清楚一件事。记住你们的使命,记住图鉴组织在你们身上投入的、海量的资源与代价。你们的力量,你们的地位,你们所拥有的一切,都不是凭空得来的。而是用无数次残酷的实验、无数条被淘汰者的生命……换来的。”
“现在,我给你们两个选择。第一,”他伸出一根手指,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留在这里,抱着你们那可悲的恐惧,像条断了脊梁的狗一样,等着被这座正在苏醒的神殿所释放的能量风暴彻底净化,或者……被那边那些苟延残喘的雪原土着,当成胜利的战利品一样,屈辱地、像垃圾一样清理掉。”
“第二……”
他的嘴角,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勾起一抹充满了无尽残忍与极致诱惑的、魔鬼般的弧度。
“……跟上我,去到那风暴的中心,去亲眼见证一个……新神的诞生。或许,你们之中最幸运的那个,在跪下来虔诚地亲吻我的靴子之后,还能有机会,分到一点……从新神餐桌上掉下来的、沾染着神性光辉的……面包屑。”
这番充满了极致羞辱与无上诱惑的话语,如同最有效的、也是最歹毒的超级强心剂,在瞬间就精准地刺入了这些“净化者”那脆弱的自尊心与那深植于灵魂深处的、对力量的贪婪欲望之中。
对死亡的恐惧,对未来的绝望,对“神”的敬畏,以及……对获得更强力量的、病态的渴望。
这几种极端的情绪,在他们的心中疯狂地交织、碰撞,最终,汇聚成了一种全新的、更加扭曲也更加坚定的信念。
他们那原本充满了恐惧与涣散的眼神,在短短几秒钟之内,重新被一种混杂了劫后余生的求生欲与对艾萨克那份“神之恩宠”的病态渴望的、扭曲的狂热光芒所取代。
与其在这里像垃圾一样毫无价值地死去,不如……赌上一切,去追随那个唯一一个在“神威”之下不仅没有崩溃、反而变得更加强大的男人!去追寻那哪怕只有万分之一可能的……一步登天的机会!
“我们……我们跟您走,艾萨克大人!”一名断了一只手臂的小队长,咬碎了后槽牙,第一个单膝跪地,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着,宣誓了自己的效忠。
他的行动,就像是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其他人也纷纷效仿,争先恐后地跪了下来,将刚才那份对“神灵低语”的、几乎将他们摧毁的恐惧,强行地、扭曲地,转化为了对眼前这个男人——艾萨克,以及他对那份未知神力的……盲目的、无可救药的崇拜。
“很好。”
艾萨克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双深渊般的冰蓝色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在欣赏自己完美作品般的赞许。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与预料之中。
他不再去看那些在他眼中已经彻底沦为“背景板”的、苟延残喘的雪狼部落土着,更没有多看一眼那个曾经让他产生了一丝微不足道的兴趣、但现在看来已经完全不重要的、同样重伤濒死的叶络。
在他眼中,那些人,以及这片入口大殿,都已经是……历史了。是即将被他踩在脚下,成为他封神之路垫脚石的……过去式。
他缓缓转过身,面向那条通往神殿核心区域的、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与希望的黑暗通道。那通道的尽头,就是他此行的终点,他未来的神座所在之地。
他抬起了他的脚,那只擦得锃亮的、一尘不染的军靴,重重地,踏出了他迈向“神位”的第一步。
“侦测单位前导,呈三角攻击阵型,以最高战斗戒备等级,交替掩护前进。”
他的命令,恢复了往日的简洁与高效,充满了职业军人般的、不带一丝感情的冷酷。
“放弃一切与目标无关的不必要战斗。我们唯一的、也是最终极的目标,只有一个——中央祭坛。”
“任何……胆敢挡在我们与‘神’之间的东西,无论是活的,还是死的……”
他的身影,带领着他那群重新被注入了“灵魂”的、疯狂的属下,如同被黑暗所召唤的幽灵军团,缓缓地、坚定地,一步步没入了那片深邃得令人心悸的、仿佛地狱入口般的黑暗之中。
“……都给我,彻底地,碾碎!”
冰冷的、充满了无上杀伐之气的命令,在空旷死寂的大殿中,激起了一阵微弱却又悠长的回音,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