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年纪便懂得在荆棘中保全自己,没有自己的势力,他这个做父亲的也只能以这样的方式保护着他,京城中昭王殿下那么多匪夷之事被朝臣指指点点集体上谏,他这个皇帝老父亲也只能硬着头皮抗下。
他又道:“父皇身边女人数几,但与你的母妃乃是少年时的情分,可惜后来我们因为时局原因导致分别多年,直到父皇人至中年才再一次见到她。即便如此,在父皇的心里,你的母亲才是父皇的妻。”
“可那时父皇作为一国之君不得不顾及朝野上下的安稳,皇后她不仅为父皇的发妻,她的父兄为大夏立下汗马功劳,为了安抚人心,选郭家女为中宫之母也便成了自然而然的事。”
“后来郭家兄弟居功自傲,在朝中收揽人心成就自己势力,父皇不是没想过办他们,只是涉及到皇后和太子牵一发而动全身,大夏根基还未扎实,若是涉及到废后,废太子,朝中那些郭家势力下的人将会将朝野掀起极大的震动,若是外邦趁机来犯,极可能会一发不可收拾,让还未安定的百姓又跟着遭殃,遭受罹乱之苦。咳咳……”
穆元湛眉心紧锁,他没想到,太武帝对皇后母子和郭家做的事不是一无所知。
他起身为太武帝顺了背,又倒了一杯茶。
坐定后,声音沉重问:“那么父皇知道他们做的所有事?”
太武帝重重嘘了口气:“你那为父皇准备的贺寿大礼就是郭家人勾结各地官员卖官鬻爵之事,以及平昌县修水坝贪墨并让蒋槐背锅,迫使蒋槐妻女被害的证据?”
穆元湛没想到这些事太武帝不是没有查,而是放任他们那么肆无忌惮?
“父皇为了朝野安稳,难道就任由那些忠良之臣蒙受不白之冤,允许郭家肆意敛财乱我大夏法度?父皇心中夙愿在您的治理下能大夏能够上安下顺,使我大夏海晏河清,有郭家这样的蠹虫又怎么能海晏河清?”穆元湛有些许义愤填膺。
“修远。”太武帝神情淡淡,没有往日的光彩,似乎力气已经到头,他因咳嗽说话时嗓子里发出嘶嘶声:“一个初成立的王朝就像一个刚会站立的婴孩,身旁有阻碍的时候这个婴孩只有把他们当作拐杖,扶着这些阻碍站立行走,直到他慢慢会走,走得稳后才会将那些阻碍物慢慢丢掉。”
“但,水至清则无鱼,纵使再繁盛的朝野,再贤明的君王,朝野都不可能是一汪清水。人性使然,两袖清风一心为民的官员少之甚少,想要维持一个朝政的运转,只有那一两个两袖清风之人又怎么能托举得起偌大一个王朝,托举着天下的百姓?”
“然,在婴孩要走一生的这条路上,会有无数的阻碍,是阻碍也是风景,有那实在影响前行的阻碍,拔也要适时把他拔掉才好,但一些无关痛痒的阻碍你且只将它看作美化甚至养护这条路的风景罢了。”
穆元湛霎时明白了太武帝话中的意思,那么郭家便是那影响前行的最大阻碍,之所以他的父皇这么多年里一直没动他们,只是因为不是时候,那么,眼下这个时候才是拔掉他们的最好时机?
话到此处,他无所顾忌直接问:“那母妃当年的死,父皇定也是猜到什么了?”
只见太武帝有些发污的瞳孔动了动,接着便是猛烈地咳嗽,“咳!”他压下急剧的喘息看着穆元湛:“你母妃的死,想要证明什么,只能开棺验尸。若想开皇陵,还是等着父皇下葬的时候吧。”
“父皇……”穆元湛声音微哽,心中的一团气瞬间被太武帝的这句话压散在了四肢百骸,让他整个血液像凝固了一般,连心跳都觉无力。
***
梁梦梅和岩莫达的审讯这几日一刻不停地进行着,同为蒲丽国一起来的世子依恩自然也被关了起来。
他刚被审讯了一番,此刻正要被送回牢房,仍旧一身白色长袍,但有明显的几道鞭痕,肩上的白狐裘皮却不知了去向。
他如墨的长发垂在略显单薄的后背,两侧梳着的两根细辫子也垂下两缕青丝,原本的病夫白皮在暗劳走廊里昏暗的烛火下倒不显得那么苍白,虽然身受牢狱之苦但眼神中却是透着问心无愧的坦然。
他走在过道,看到前方的黑暗处有狱卒带着两个人朝牢房外走去,牢门口的光线照亮了后边的那两个人,让依恩平淡的双眸倏然亮了起来,他语气很是惊喜唤道:“蜜饯姑娘!”
这一声让沈云歌和穆元湛同时眉心一动。
穆元湛心道:“那依恩竟也认识她,还知道她喜欢买蜜饯?”
穆元湛心口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酸浊之气。
他侧头看向沈云歌,沈云歌正凝着一双如波的眸子审视暗影下的依恩,随着对方走近,沈云歌豁然一笑:“你是那天买蜜饯的白衣公子?”
依恩虽单薄但眉眼长得不俗,是清隽的类型,攀谈间有种晚夏夜间在湖边看到晴朗夜空中明月的清新,能让人心静。
他勾起笑容,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谢谢你还记得我。”
沈云歌也难得的露出一个浅浅的笑道:“公子也一早就看出我是个女子?”
沈云歌今儿来大牢依旧穿着男装,说这话时不自觉看看自己的身形,自觉看着还可以啊,难道真的不像一个小公子吗?
依恩道:“姑娘虽着男袍,眉眼有几分英气,但美人若娇花天然骨骼生成,与男子还是有差别的。”
二人的对话仿若身边无其他人,看着沈云歌向来对自己没有的和颜悦色的穆元湛瞳仁一沉,眉心微竖,插话道:“依恩世子多日未见身形又消瘦了不少,近日可还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