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已经练了快两个时辰了,夜深了,回屋歇着吧。”
她从小便是这样,向来心中有事便只会挥舞棍棒来宣泄。
在舅母那里受了委屈跑到师父那里是这样,如今在那王爷身上不痛快了也是如此。
那穆元湛也是,既然对自家妹子有心,怎么不赶紧让那傻雕送来信呢,二人即便没有缘分,那也应该让对方心安才是,不然自己怎么过意得去呢。
难不成,他真的伤得厉害?像街上传的那般,有生命危险?
此刻还昏迷着?
显然,那丫头也是这样担心了。
秦川老神在在地劝:“丫头,你别担心,我看那只雕傻得很,都不一定能及时把信送到,没准迷了路,现在在哪个树杈上睡觉呢。”
“咻咻”,沈云歌收住长棍,喘息两声道:“师兄,我担心穆元湛的安危是怕他若真的有事,张婆子万一也被弄丢了怎么办。那是我唯一的希望。”
秦川眼睛一瞪:“对呀,我知道啊。”
他一副“我没说其他的意思”。
“……”沈云歌看到秦川的神色也是不打自招似的一僵,僵了片刻又低喃道:“师兄别说大宝傻,它聪明得很。”
秦川:“……”这?
如今那雕都排在了自己前边,难道不是因为穆元湛?
沈云歌放下长棍回了屋。
这一夜辗转到后半夜才入睡,睡了没一个时辰就开始做梦,梦中便是穆元湛胸口插着一支箭,汩汩地淌着鲜血。
鲜血浸透了他的衣衫。
往日他那放浪不羁的俊脸没了坏笑,亦没了难以捉摸的高深莫测,更没有血色,颓然地微蹙着眉,却依然问她:为何那么抗拒做本王的女人!
问完他便缓缓闭上眼睛,头一垂。
倏地,沈云歌从梦中惊醒,“穆元湛!”
窗外的月牙西落。
屋内翳暗无光,冬日里的夜有些寒,沈云歌脑门上却出了一层薄汗。
缓缓坐起身,用指背轻轻拂去薄汗她便僵坐着,坐了好久,才低喃一句:他定无事的,因为他无事张婆子便也无事,自己便心安。
窗上渐渐升起鱼肚白,沈云歌睁了几个时辰的眼,终于可以起床。
第一件事便是出去望天,天空清透,看起来是个极好的天气,却依旧没有大宝的身影。
洗漱一番朝食过后,就在她要上车出门时,却不想沈伯庸又来了。
沈伯庸给了女儿两日的时间静一静,没等多久便休沐前来。
“女儿。”他不敢再叫沈云歌的乳名,在沈云歌没有上车前急忙从马车上下来。
并怀里抱着一个一尺见方的红木箱子走上前。
他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秦川,依然没有心思过问他是谁,只冲沈云歌无措地笑了笑,嘴一张一合,俨然不确定从哪个字开起话匣子不会让沈云歌恼他。
龙眉虎目的定安侯这一刻那往日虎虎生威的气势半点也不见,像一个做错事的小老头。
沈云歌只斜斜瞥了一眼,淡漠疏离道:“侯爷无事请莫要往小女这敝陋之地再来,小女亦没有闲空与侯爷闲聊。”
“……”沈伯庸心里一揪,抱着箱子的手僵了一僵。
但他理解女儿对自己的心情,也顾得有过多难过便又陪着笑脸:“女儿,你看看,这些是爹这些年给你留的生辰礼。你与妹妹生辰是同一日,凡是妹妹有的,爹爹也为你备了一份。”
沈伯庸说着把箱子放在沈云歌的车辕上,打开盖子,里面有大概十数件精美珍贵的东西。
有深海红珊瑚,北疆精美的金镶各色宝石璎珞和同样做工的金手镯,糯玉手镯,并一颗鸽子蛋大的南海珍珠等。
那珍珠沈云歌见过的,与那日沈含玉生辰日收到的那颗一模一样。
沈伯庸又道:“这些东西寄到安南是不能的,但爹都为你保存了起来。也幸好不能寄去,不然都被周嬷嬷那死婆子和那狼心狗肺的朱管事挡下了。”
说到这里,沈伯庸神色凝重不喜道:“爹查过了,这些年咱们父女之间全是被那两个老货弄坏了。这十年间,都是他们两暗自拦下了爹爹给你写的所有信件和寄去的钱,又在这之间相互模仿来往信件,才导致这天大的误会。爹已经将他们两个捆起来了,不给他们饭吃,让其自生自灭。”
“像这样的恶仆,法度也是批准了的,全由家主处罚。这一切都弄清楚了,女儿,原谅爹吧。”
沈云歌听来听去,沈伯庸是只字未提梁梦梅的过错,俨然就是此事与梁梦梅无关的意思。
她的心如死灰又被泼了一盆冷水,一声冷冷嗤笑,眼神从那箱子上移开。
“侯爷请抱着你的贵重之物离开吧,小女平白无故,受不起这样的东西。还有,侯爷以为,只那两个恶仆就有胆子在这十年之间做这样足可缢死之事吗?还是侯爷心中舍不得那幕后真正的恶人,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两个恶仆顶下了全罪?”
“……”沈伯庸蓦地又僵了,他僵了须臾低喃一声:“女儿……”
他顿了,俨然是有心包庇梁梦梅。
“别叫我女儿,我说过了,我们之间的父女缘分早已尽了!”
“……”沈伯庸愕然,嘴角的短须堪堪抖了抖。
沈云歌声音极冷:“师兄,把这箱子给沈侯爷放到一边。”
秦川看了看面无人色的沈伯庸,内心轻叹一声便把那箱子合上给沈伯庸放到了车上。
这时沈云歌已经上车了,“咔哒”一声把门关紧。
秦川便向沈伯庸拱手,未言其他便去驱车。
沈伯庸看着那车遥遥而去,全身像是一丝不挂地站在寒风里,除了身上的冰冷便是没有身为人父该受女儿尊敬的羞耻感。
自己太失败了。
一生为国出生入死的荣光,在女儿面前屁也不是。
荣光换不来真正亲情,换来的是那个不安分的搅家精。
沈伯庸深深一口叹息,随即返回到定安侯府。
这两日梁梦梅做事万分谨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白日里在佛堂里诵经,沈伯庸一回来便殷切地出去服侍侯爷吃饭沐浴,晚上又亲自给沈伯庸按肩捶腿,为的就是怕沈伯庸突然又拿她的罪。
刚刚沈伯庸抱着箱子出了府,她便偷偷去看了周嬷嬷,
周嬷嬷和朱管事两日未进食,都已经奄奄一息躺在柴房里。
晨起的暖阳从柴房的门缝中投到周嬷嬷那张老皮上。
那老皮本来就爬了许多皱纹,经这两日的冷和饿已经更没有了人样,俨然像一块扔在那的破抹布。
门缝中的暖阳被一个人影挡住,周嬷嬷忽像枯木逢甘露又舒展开来一些,当即挣扎地睁开眼看着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