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安平县衙的青石板被晨露浸得发亮。
宋明允蹲在门槛上啃冷馒头,狗尾巴草在嘴角晃得欢快,偏生眼底淬着淬毒的针——他怀里那卷\"凤凰组织行动路线图\"是用半块馕饼换了城西画匠三更天赶工的,墨迹还带着焦糊味。
\"大人,长公主府的马车到了。\"张老三扒着门框直搓手,官靴尖在地上碾出个小坑,\"那车夫说公主殿下特准您从角门进,省得走正门招眼。\"
宋明允把最后半块馒头塞进嘴里,拍了拍官服前襟——今早特意让阿秀在领口别了片梧桐叶,叶脉纹路能当微型镜子使。
他晃着路线图跨出门槛时,突然转身扯住张老三的腰带:\"让阿秀把那套医女行头塞进你靴筒,等会我使眼色你就往角门送。\"
\"得嘞!\"张老三拍着胸脯保证,腰带被扯得歪到肚脐下也顾不上,\"小的昨晚蹲在医馆学了半宿把脉,保准能混过门房。\"
长公主府的角门开得极慢,朱漆门缝里先探出个青衫仆役的脑袋,见着宋明允立刻堆笑:\"宋大人里边请,殿下在听松阁候着。\"
听松阁的檀香熏得人发闷。
宋明允跨进门时,正瞧见宁阳长公主背对着他抚琴,月白裙裾垂在青砖上,像摊化不开的雪。
他余光扫过案几上的鎏金茶盏——杯沿有半圈胭脂印,和地窖女尸银镯内侧的\"苏婉儿\"三个字,在脑子里撞出火星。
\"宋大人。\"长公主转过脸来,耳后那颗朱砂痣随着动作轻颤,\"听闻你破了逆党余孽的案子?\"
宋明允把路线图摊在案上,指尖故意划过\"凤栖阁\"三个字:\"托殿下洪福,属下不仅抓了几个毛贼,还得了这张图。\"他盯着长公主抬手拿图的动作——素白指尖在\"靖安王旧部\"几个字上顿了顿,指甲盖泛起青白,\"您看这凤凰标记,和上个月城南劫粮案的血印可像?\"
长公主的茶盏\"当啷\"轻响。
宋明允的梧桐叶镜子正映着她袖底——那里别着半截金凤凰尾羽,和地道里黑衣人腰间的一模一样。
\"宋大人倒是细心。\"长公主端茶的手稳了,笑意在眼角洇开,\"只是这图......\"她突然抬眼,\"沈无瑕的事,你查得可还顺心?\"
宋明允心里\"咯噔\"一跳。
沈无瑕是上个月投井的绣娘,卷宗写着\"因丈夫赌债自尽\",可他验尸时发现死者指甲缝里有鹤顶红粉末——分明是被人灌毒后抛尸。
\"沈氏本可活命。\"他故意把\"活命\"二字咬得极重,\"可惜有人非逼她选条绝路。\"
长公主的茶盏重重磕在案上。
宋明允看见她瞳孔缩成针尖,可嘴角还挂着笑:\"宋大人,你这般好奇......\"她伸手抚过路线图上的凤凰,\"不怕引火上身?\"
\"火?\"宋明允突然弯腰捡起地上的茶盏,指腹蹭过边沿的胭脂印,\"属下最怕的是没火可烤——这鬼天气,冷得人心都发颤。\"
窗外传来敲梆子声。
宋明允瞥了眼时辰,冲门外喊:\"张老三!
把医女送进来!\"
张老三的官靴声\"咚咚\"砸过来,靴筒里鼓囊囊的包袱晃得人眼晕。
门房刚要拦,宋明允已把腰牌拍在桌上:\"公主殿下染了风寒,我特请了城南王大夫的徒弟来诊脉。\"他冲长公主挤挤眼,\"殿下可别嫌这丫头手生。\"
长公主的目光在阿秀身上扫过。
小姑娘穿着月白医裙,发间别着根银针,规规矩矩福了福身:\"民女见过殿下。\"
宋明允看着阿秀跟着侍女往内院去,喉结动了动——那丫头今早往发间抹了半块桂花胰子,香得像块甜糕,正好盖过地窖里沾的霉味。
\"宋大人。\"长公主的声音突然冷下来,\"你可知越州去年换了三个知州?\"
宋明允转身时,看见她袖底的金羽在阳光下闪了闪:\"属下只知越州的稻子熟得晚,不如咱们安平的甜。\"
长公主突然笑出声,银铃似的:\"你这张嘴,倒比仵作的刀还利。\"她起身往内室走,裙角扫过宋明允的官靴,\"今日就到这儿,改日我请你喝越州的云雾茶。\"
宋明允等门帘彻底落下,才摸出怀里的小铜哨——这是和阿秀约好的暗号,三短一长是得手,两长一短是危险。
他把铜哨贴在耳边,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
\"大人!\"张老三从廊下闪出来,额头挂着汗,\"小的跟着个穿绿裙子的侍女出了府,在城南巷子里截住她,搜出这封信!\"
信笺是洒金的,墨迹未干:\"今夜子时,凤鸣台相见。\"末尾画着只振翅的凤凰,金粉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疼。
宋明允把信笺塞进袖筒,突然听见铜哨声从内院飘来——三短一长,清清脆脆。
他冲张老三挤挤眼:\"走,回衙喝庆功酒去!\"
可等阿秀抱着个布包钻进马车时,宋明允看见她指尖在抖。
布包里有个檀木暗格,暗格里的毒药配方泛着冷光,最底下那本记事簿翻到九月初五页,\"苏婉儿·中毒身亡\"七个字像把刀,扎得他后槽牙发酸。
\"大人,这是东院偏房床底的。\"阿秀声音发颤,\"那暗格的锁......和地窖女尸腕上的银镯纹路一样。\"
宋明允摸出块桂花糖塞进她嘴里,糖纸窸窣响:\"甜吗?\"小姑娘点头,他却笑不出来,\"等会把这些东西锁进后衙的铁箱,钥匙你收着。\"
夜漏初下时,宋明允带着陆沉摸上凤鸣台。
山风卷着松涛灌进领口,他打了个寒颤,突然看见凉亭石柱上有道新刻的痕迹——\"你以为你在猎凤,实则你已入局。\"
月光漫过那行字,照见地上的血迹还泛着湿意。
陆沉的刀出鞘半寸,寒光映着宋明允的脸——他摸着石柱上的刻痕,指腹沾了层新鲜木屑,突然笑出声:\"张老三说我查案像狗鼻子,现在倒成了别人网里的鱼。\"
山脚下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咚——\"敲得人心慌。
宋明允望着远处黑黢黢的公主府,袖中那封信被攥得发皱。
他转身时,风掀起衣角,露出腰间挂着的洗冤令——铜牌子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双盯着他的眼睛。
\"陆沉。\"他声音轻得像叹息,\"去把张老三叫来,咱们得给这局,添把火。\"
山风卷着松针掠过凉亭,石柱上的刻字在月光下忽明忽暗。
宋明允望着那行字,眼底的光比刀锋还利——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