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的红烛在檐角风里晃出一片暖黄,宋明允斜倚在主位的交椅上,拇指摩挲着茶盏边沿。
他望着堂下推杯换盏的宾客,嘴角挂着三分醉意的笑,心里却像过筛子似的把每个人的反应筛了一遍——县学教谕的眼神总往他案头的檀木匣飘,巡防营统领王大彪捏着酒盏的指节发白,连平时最能唠的布庄孙老板都少了半分唾沫星子。
“大人,这靖安王遗诏可是咱们安平的祥瑞啊!”县丞老周举着酒壶凑过来,酒气混着桂花蜜的甜腻扑了满脸,“明日送进京,圣上一高兴,您这县令的椅子可就坐实了!”
宋明允端起酒盏跟他碰了碰,酒液在盏中晃出细碎的光:“周大人这话说的,本县不过是替圣上办差。”他说着,指尖有意无意敲了敲身侧的檀木匣,匣身发出“咚”的闷响——这声音,该传进某些人的耳朵里了。
角落里,阿秀正端着茶盘穿梭,眼尾余光扫过教谕攥紧的衣袖。
那布料是新浆洗的,褶皱却像被刀刻出来的,她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转身时“不小心”撞了巡防营小旗官的胳膊。
茶盏“当啷”落地,小旗官骂骂咧咧弯腰去捡,阿秀却瞥见他靴筒里露出半截黑绸——跟上个月城外山匪身上的裹伤布一个颜色。
“诸位!”宋明允突然拔高声音,指尖重重叩在案上。
满厅喧哗霎时静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在他掀开檀木匣的手上。
卷轴展开的瞬间,几缕墨香混着霉味飘出来。
宋明允故意凑近看了看,又“啪”地合上,拍着匣盖笑道:“都说靖安王当年藏了复国密诏,本县倒觉得,这玩意儿不如我案头那本《洗冤集录》实在。不过圣命难违,明日卯时三刻,本县亲自押送它进京!”
巡防营统领王大彪的喉结动了动,端酒的手晃得酒液溅在官服上:“大人,要不末将派二十个弟兄……”
“不必!”宋明允摆了摆手,眼尾扫过王大彪腰间晃动的玉佩——那是和田青玉,雕着衔珠凤凰,跟上个月在城南破庙找到的半块碎玉严丝合缝,“本县信得过张老三的本事。”
张老三正蹲在廊下啃酱牛肉,闻言差点被噎着。
他猛灌了口酒,抹着嘴踉跄着往厅里挤:“大人您可别寒碜我!上回追个偷鸡的,我还摔了个狗啃泥呢!”他故意把腰刀碰得哐啷响,刀鞘上新补的皮绳在烛火下泛着生涩的光——这是今早阿秀特意用山匪的腰带改的,为的就是让有心人看出破绽。
夜更深了。
宾客们陆续告退,教谕走时撞翻了烛台,陆沉面无表情地蹲在地上收拾,指尖却在灰烬里捻起半片烧残的纸角——上面隐约能看出“卯时”二字。
“张老三,送遗诏去驿站。”宋明允把檀木匣塞进张老三怀里,拍了拍他肩膀,声音里带着三分醉意,“慢着点,别摔了。”
张老三缩着脖子应了,抱着匣子往门外走。
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经过照壁时,他故意踉跄了一下,匣子磕在砖墙上发出“咚”的闷响——这声响刚落,巷口的狗突然狂吠起来。
宋明允站在廊下望着张老三的背影,手里的茶盏早凉了。
他摸出袖中系统给的追踪符,符纸在掌心微微发烫。
阿秀凑过来,发间的茉莉香混着夜风:“大人,张头儿的汗把后背都浸透了,这戏演得比春台班的花旦还真。”
“他要是不紧张,倒该我紧张了。”宋明允勾了勾嘴角,转身对陆沉道,“走,白石坡。”
白石坡的风带着山岚的湿冷。
三人猫在灌木丛里,看着张老三的身影拐进山道。
刚过五里碑,林子里突然窜出三道黑影,刀光在月光下划出冷白的弧。
张老三“啊”地叫了一声,匣子“啪”地摔在地上,人跟着滚进了沟里。
黑衣人捡起匣子,其中一个扯下蒙面布——竟是巡防营的小旗官!
他冲同伴使了个眼色,三人顺着山道狂奔,脚下带起的尘土里,一粒芝麻大小的金粉闪了闪——那是阿秀用金箔碾碎掺在匣子里的追踪标记。
“追。”宋明允捏碎追踪符,符纸化作一缕青烟往东南方飘去。
陆沉当先跃起,靴底在山石上擦出火星;阿秀紧随其后,腰间的验尸工具箱撞得叮当作响;宋明允落在最后,手按在腰间的银质喉管探测勺上——这玩意儿平时验尸用,必要时扎人也挺疼。
废弃庄院的破窗里漏出一点火光。
宋明允打了个手势,三人贴着墙根摸过去。
窗纸被风掀起一角,正看见小旗官把匣子往梁上一抛,另一个黑衣人接住,抽出卷轴往烛火上一凑——不是遗诏,是张老三临出发前塞进去的《安平县志》!
“上当了!”小旗官踹翻条凳,凳子腿撞在墙上,掉下来个铜盒。
阿秀眼尖,看见铜盒夹层里露出半截纸,上面的字被烛火映得忽明忽暗:“九月初七·午时三刻·太庙东侧”。
宋明允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想起系统上个月给的历史碎片里提过,大昌皇帝每年九月初七都会去太庙行秋祭礼——原来凤凰组织要的不是遗诏,是皇帝的命!
“撤!”他低喝一声,转身就往山下跑。
陆沉拽住他胳膊:“大人,密信还在——”
“密信在他们手里才有用!”宋明允边跑边解外袍,“他们现在肯定急着把消息送出去,咱们得抢在他们前头调兵!”
阿秀突然拽住他的袖子,指尖冰凉:“大人,您看——”
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山脚下亮起一片火把,巡防营的旗号在风里猎猎作响。
王大彪骑在马上,腰间的凤凰玉佩闪着幽光,正带着人往庄院方向围过来。
“好个螳螂捕蝉。”宋明允抹了把脸上的冷汗,突然笑出声来,“陆沉,你带阿秀走后山;张老三,去驿站调我的快马。本县倒要看看,这出黄雀戏,谁能唱到最后!”
九月初七的晨雾还未散尽,宋明允站在太庙东侧的偏殿里,手里攥着调兵手谕。
窗外传来仪仗队的锣鼓声,他望着案头那封从山匪窝搜出来的密信,指尖轻轻划过“午时三刻”四个字。
“大人,巡防营的人已经把太庙围了三重。”陆沉掀开门帘进来,铠甲上还沾着露水,“刑部的密探也在各个角落盯着,凤凰的人插翅难飞。”
宋明允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供桌上的青铜鼎上。
鼎身的云纹里,隐约能看见半枚凤凰刻痕——跟王大彪的玉佩一模一样。
他摸出系统新给的《洗冤集录》残卷,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用朱砂写着:“欲破局者,先破人心。”
晨钟响起,皇帝的銮驾已经进了太庙大门。
宋明允整了整官服,转身往正殿走去。
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腰间那把银质喉管探测勺,在晨光里闪着冷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