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劫焰城废墟,也淹没了崩塌的不周山脚。山巅那株劫烬青莲低垂着莲瓣,再无一丝光华流转,仿佛一尊悼念自身的石碑。莲心深处浩瀚意志的沉寂,如同抽走了天地的脊梁,留下令人窒息的空茫与沉重。
石坚抱着失去右臂、气息奄奄的苏墨,感受着怀中身躯微弱的心跳,仿佛捧着随时会熄灭的火种。林风、山岳、裂风等人沉默地围在周围,每个人的脸上都刻着劫后的疲惫与沉甸甸的忧虑。深空的威胁虽除,头顶的裂隙虽消,但代价太过惨烈。苏墨重伤垂死,神主沉寂,不周山崩塌,轮回井黯淡……而山底深处,那股冰冷怨毒的邪恶意志虽暂时蛰伏,却如同附骨之疽,令人无法喘息。
“明瞳……”林风望向不周山脚那片依旧被烟尘笼罩的区域,声音干涩。刚才那声凄厉的惨叫和瞬间爆发的守护意志,让他心头发紧。山岳大祭司派出的两名最敏捷的巫族战士,已经顶着残留的混乱能量波动和血骸的潜在威胁,悄然潜向山脚探查。
时间在沉重的寂静中流逝,每一息都如同煎熬。
突然!
“呃……”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痛苦呻吟的童音,从不周山脚的烟尘中传来!
是明瞳!
众人精神猛地一振!石坚将苏墨小心交给林风,魁梧的身躯如同离弦之箭,与裂风一左一右,瞬间冲向声音来源!山岳大祭司催动残存的祖魂之力,厚重的黄芒笼罩众人,隔绝着空气中残留的污秽气息。
烟尘被力量激荡开些许。只见明瞳小小的身体蜷缩在一块巨大的、沾满暗红污血的岩石旁。她脸色苍白如纸,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细小的尘土,嘴角的血迹已经干涸。她似乎刚从剧痛中苏醒,意识还有些模糊,小小的眉头紧皱着,无意识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明瞳!”石坚冲到近前,小心翼翼地蹲下,伸出粗糙却尽量轻柔的手掌,想要探查她的伤势。
然而,就在石坚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明瞳的瞬间——
那双紧闭的、沾满尘土的长睫毛,猛地……睁开!
石坚的动作瞬间僵住!裂风金色的竖瞳骤然收缩成危险的针尖!就连随后赶到的林风和山岳,也猛地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双……无法形容的眼眸!
瞳孔深处,不再是孩童的清澈懵懂,而是旋转着两团深邃无比、仿佛蕴含着星河生灭、万物轮回的……混沌漩涡!漩涡中心,一点冰冷而浩瀚、却又带着一丝茫然与初醒脆弱的意志,如同沉睡万古的星辰,刚刚点亮!
这眼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古老与威严!仅仅是被这目光扫过,石坚便感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面对至高存在的渺小与敬畏!仿佛他面对的不是一个受伤的小女孩,而是一尊刚刚苏醒的……神只!
“你……”石坚的声音卡在喉咙里,竟一时不知如何称呼。
明瞳……或者说,此刻占据这具小小身躯的意志,缓缓转动着眼眸。那双混沌漩涡般的瞳孔扫过石坚布满风霜的刚毅面孔,扫过裂风警惕而锐利的妖瞳,扫过林风眼中的关切与山岳的凝重,最后……落在了自己小小的、沾满污血和泥土的手掌上。
她(祂?)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稚嫩的皮肉,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一丝极其细微的、带着困惑的波动,从那冰冷的意志深处泛起。
“凡躯……孱弱……”
“此身……何存……”
“守护……之念……未熄……”
破碎的、带着古老韵味的意念碎片,如同风中呓语,在空气中微弱地回荡。那双混沌眼眸中的茫然似乎加深了一些,但那股浩瀚的威压却并未减弱,反而因为初醒的脆弱而显得更加……不稳定。
就在这时!
轰隆隆隆——!!!
整个不周山脚,乃至远处的劫焰城废墟,猛地剧烈震动起来!如同沉睡的巨兽在痛苦地翻身!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怨毒、充满了无尽吞噬欲望的恐怖意志,如同挣脱了最后枷锁的灭世凶魔,从不周山崩塌的深处……轰然爆发!
“吼——!!!!!”
不再是低吟,而是足以震碎灵魂的咆哮!大地在哀鸣中撕裂!无数道巨大的、流淌着粘稠污血和燃烧着幽绿怨火的暗红触手,如同地狱中伸出的魔爪,猛地从崩塌的山体裂缝中探出!这些触手疯狂地拍打着地面,所过之处,岩石如同蜡油般融化、腐蚀,化作散发着恶臭的污秽泥沼!空气中弥漫的混乱与邪恶浓度瞬间飙升!
血骸化身!它并未因之前的受创而沉寂,反而在吞噬了部分山底怨魂和污秽后,加速复苏!此刻,它彻底挣脱了束缚,带着被混沌心火灼伤的狂怒,要将这片土地连同所有生灵,一起拖入污秽的深渊!
“它出来了!”裂风厉声咆哮,妖气瞬间提升到极致,双翼展开,挡在明瞳身前!
石坚猛地拔出腰间断刃,图腾之力疯狂灌注,断刃散发出厚重的黄芒,死死盯着那漫天挥舞的恐怖触手!
林风与山岳迅速结阵,残存的劫力与祖魂之力交织,构筑起脆弱的防御!
然而,面对这彻底复苏的古神造物,他们的抵抗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一条巨大的暗红触手带着撕裂空间的恶风,狠狠抽向裂风布下的妖气屏障!
轰——!!!
妖气屏障如同纸糊般破碎!裂风如遭重击,喷血倒飞!另一条触手如同毒蟒,卷向石坚!石坚怒吼,断刃裹挟着山岳之力斩下,却只在触手表面留下一道浅浅的焦痕,反被巨大的力量震得虎口崩裂,连连后退!
更多的触手如同死亡的森林,遮天蔽日地笼罩下来!目标不仅仅是他们,更是……那个刚刚睁开混沌眼眸的小小女孩!血骸化身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小小的身躯内,蕴藏着令它无比厌恶又无比渴望的……纯净本源!那是它补完自身、消除灼伤的关键!
“本源……归我!”充满无尽贪婪与怨毒的冰冷意念,如同亿万亡魂的尖啸,冲击着所有人的识海!
毁灭,近在咫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那双在明瞳脸上睁开的、旋转着混沌漩涡的眼眸,猛地……聚焦!
眸中的茫然与脆弱,被一股冰冷的、源自亘古的怒意瞬间驱散!那浩瀚的意志,似乎被血骸化身的狂暴与贪婪彻底激怒!
“污秽……安敢!”
一个冰冷、宏大、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并非从明瞳的口中发出,而是直接在所有人的灵魂深处……炸响!
随着这声灵魂层面的怒斥——
嗡!
明瞳心口的位置,那颗沉寂的星核碎片,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纯净而坚韧的混沌心光!这光芒不再是透明的守护之火,而是带着一种净浊分明的秩序之力!光芒瞬间扩散,形成一个以明瞳为中心、直径约十丈的净浊领域!
领域之内!
- 疯狂抽打下来的暗红触手,在触及领域边缘的瞬间,如同撞上了无形的法则壁垒!触手表面蠕动的污秽血肉发出“嗤嗤”的灼烧声,幽绿的怨火瞬间黯淡、熄灭!触手的动作变得极其迟缓、僵硬,仿佛陷入了粘稠的时空琥珀!
- 空气中弥漫的污秽气息被强行净化、驱散!
- 石坚、裂风、林风等人身处领域之中,只感觉一股温润而坚韧的力量包裹全身,之前被血骸意志冲击的刺痛感瞬间消失,消耗的力量也在缓慢恢复!
“这是……”林风感受着体内劫力的活跃,难以置信地看着领域中心那个小小的身影。
“神主……是神主的部分意志!”山岳大祭司激动得声音发颤,他感受到了那熟悉的、属于劫运法则的秩序气息!
明瞳(或者说她体内苏醒的意识碎片)缓缓抬起小小的手臂,动作带着一丝孩童的生涩,却又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法则韵律。她(祂)的目光冰冷地穿透领域,锁定了烟尘中那正疯狂挥舞触手、发出暴怒咆哮的血骸化身核心。
“劫……非终末……”
“烬……中有生……”
古老而宏大的意念再次在灵魂深处回荡。
随着这意念,明瞳小小的食指,对着那烟尘弥漫中的恐怖存在,轻轻……一点。
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爆发。
只有一道细微到极致、却纯粹由净浊法则构成的混沌光束,如同穿越时空的裁决之针,无视了距离与烟尘的阻隔,瞬间……刺入了血骸化身那由无数怨魂与古神残渣凝聚的核心!
“呃啊啊啊——!!!!”
血骸化身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凄厉到扭曲的惨嚎!那声音中充满了痛苦、惊惧与难以置信!
被混沌光束刺中的核心部位,没有爆炸,而是如同被投入了净化熔炉!蠕动的暗红血肉瞬间枯萎、僵化,如同风干的泥块!幽绿的怨火被强行剥离、湮灭!构成其核心的亿万怨魂印记,在纯净的净浊法则冲刷下,发出解脱般的哀鸣,然后……消散!
这一点,如同点中了巨兽的死穴!血骸化身庞大的、由污秽与骸骨构成的躯体剧烈颤抖、痉挛!漫天挥舞的恐怖触手如同被抽掉了筋骨,瞬间软塌、崩解,化作腥臭的污血和腐朽的骨渣,如同黑色的暴雨般洒落大地!
“不……可……能……”怨毒的意念充满了绝望的嘶鸣。
轰隆!!!
血骸化身那失去了核心支撑的庞大残躯,如同堆积的朽木,在崩塌的山体烟尘中轰然垮塌!最终化作一滩不断冒着气泡、散发着恶臭的污秽泥沼,缓缓渗入焦黑的大地,只留下一个巨大而丑陋的深坑,以及空气中久久不散的、令人作呕的腥气。
不周山底,那令人心悸的恐怖威压……消散了。
净浊领域缓缓收敛,混沌心光没入明瞳心口。她小小的身体晃了晃,那双蕴含着浩瀚意志的混沌眼眸缓缓闭上,长长的睫毛垂下,再次陷入昏迷。只是这一次,她苍白的小脸上,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宁静。
劫焰城废墟上,一片死寂。
石坚、林风、裂风、山岳……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烟尘中那巨大的污秽深坑,看着领域消失后静静昏迷的明瞳,再望向山巅那株依旧沉寂的青莲……
劫难,似乎真的过去了。以一种他们无法理解、却又震撼灵魂的方式。
石坚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大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抱起昏迷的明瞳,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瑰宝。他能感觉到,小女孩的身体依旧虚弱,但心口的位置,却有一股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温热在跳动。
那是……火种。
山岳大祭司走到崩塌的山体边缘,看着那巨大的污秽深坑,又望向轮回井的方向,深深一躬。他知道,真正的战斗或许才刚开始,但希望,已然重燃。
林风走到石坚身边,看着昏迷的苏墨和明瞳,又望向山巅青莲,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劫后余生,守护的火种由最意想不到的容器传承,而那位最初的守护者……何时能再睁眼?
废墟之上,新生的劫烬藤蔓,悄然探出坚韧的藤尖,伸向那被污血浸染的土地,藤叶边缘的暗金脉络微微亮起,开始缓慢而坚定地……净化。
灰烬之中,心火不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