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彦秋掀帘接过湿漉漉的公文,展开一看,是石毅的笔迹:“青峰堰告急!恳请县衙速派援手。府尊、县尊皆不在衙,下官已调集乡勇上堤,然恐力有不逮...”
林彦秋眉头紧锁,方才还在议论堰塘隐患,转眼就出险情。他立即对驿卒道:“速回禀石主簿,本官已在途中,命他务必镇定,组织乡勇严防死守。另派人在乡衙候着,为本官引路。”
又转向简子豪:“你即刻执我名帖,快马加鞭赶往县衙,务必将此事禀明杜知县!”
雨幕中,马车加快了速度,车轮溅起的泥水打湿了车夫的皂靴。林彦秋攥紧了手中的象牙笏板,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山影,心中暗忖:这天灾人祸,当真是一刻都不让人消停。
林彦秋放下急报,立即命人飞马传信给正在府城的杜知县。可连派三骑,皆无回音。
“岂有此理!”林彦秋拍案而起,腰间玉佩叮当作响。简子豪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暗想这位同知大人竟敢如此质问上官?
沉吟片刻,林彦秋取来笔墨,亲自修书一封,命人火速送往方大人处。信中直言:“青峰堰告急,杜知县何在?”
正在驿馆小憩的方大人展信一看,不由蹙眉。这位林知县言辞如此直白,倒是个急性子。她轻抚鬓角,提笔回信道:“今晨吏部考功后,知府大人设宴。杜公与田县尉皆多饮了几杯,此刻恐尚在酣睡。”
林彦秋接到回信,当即又书:“事关数万生灵,请即刻唤醒杜知县!下官半时辰内可至永兴乡。”
方大人读罢,手中团扇“啪”地合上。她虽也饮了桂花酿,但女子向来克制,此刻清醒得很。想到青峰堰若决堤,永兴乡五万百姓恐遭灭顶之灾,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备轿!”方大人急步来到杜知县房前,叩门声惊醒了沉睡的杜知县。
听完禀报,杜知县一个激灵,酒意全消:“方大人速去禀告知府大人,本官这就与田县尉赶回县衙!”临行前又叮嘱:“切记向知府大人请示调甲士增援一事!”
这边林彦秋刚到乡衙,便接到杜知县派来的快马传书:已启程返县,并命工房调集麻袋、木桩等防汛物资急送永兴乡。
马车在泥泞山路上疾驰,车夫紧握缰绳,额头沁出汗珠。林彦秋虽读过《河防通议》,但真正面对险情,心中仍不免忐忑。
登上堤坝,只见浊浪拍岸,水位已没过警戒石标。石主簿匆匆迎上来,官袍下摆早已湿透:“林大人,乡勇百人已上堤,其余衙役正组织民夫运送沙石。”
林彦秋望着浩瀚水面,心中一片冰凉。远处雷声隐隐,仿佛在预示着一场更大的危机。
林彦秋一撩官袍下摆,决然道:“石主簿,本官不通水利,但凭差遣!纵是扛沙袋、堵决口,也绝不退缩!”此刻他热血上涌,早将恩师“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教诲抛诸脑后。
石毅闻言大惊,连忙压低声音:“大人使不得!杜知县已有钧命,命您在堰所坐镇指挥。府县援军已在路上。眼下最要紧的是这雨势不止,堰工们商议,若情势危急,只得开闸泄洪。”
林彦秋摆手道:“全局调度还需石主簿主持。对了,速命永乐堂的药师们撤离险地!”
话音未落,一名衙役飞奔而来,蓑衣上的雨水甩出一道弧线:“大人!堤上发现管涌!赵乡佐请您速去!”
林彦秋浑身一凛,昔年巡视河工时曾听老河工言,堤坝最惧管涌。他不及细想便喝道:“带路!”
众人冒雨奔至险处,但见一群人扒开堤上杂草,浑浊的水流正从缝隙中汩汩涌出。石毅抹了把脸上的水渍,急声道:“赵乡佐!速选熟谙水性者下去探明漏洞!”
一阵山风袭来,林彦秋手中的油纸伞竟被刮飞。石毅急忙招呼:“快给林大人取蓑衣来!”
三名精壮乡勇已褪去短褐,其中一人仰脖灌下半壶烧刀子,腰间系好麻绳便跃入水中。岸上众人紧攥绳索,林彦秋望着翻腾的水面,忽忆起幼时听说的河工故事,堤溃之时,往往要抛下装满石料的船才能堵住决口。
那乡勇几番浮沉,始终未能寻得漏洞。堤下又传来惊呼:“水势愈急了!”
林彦秋悄悄解下腰间素银带,将麻绳往身上缠。一直留意他的简子豪瞥见,吓得声音都变了调:“大人!万万不可啊!”
堤上百余人闻声回首,只见这位年轻知县已褪去绯色官袍,正解中衣。石毅慌忙阻拦,林彦秋却笑道:“本官自幼在江南水乡长大,水性尚可。诸位抓紧绳索便是。”
在众人惊呼声中,他纵身入水。冰凉的水淹没头顶时,林彦秋忽然想到:此刻下水,总比决堤时投石堵口要稳妥得多罢?
林彦秋运气甚佳,一个猛子扎下去,手脚并用奋力下潜。不多时便觉一股暗流吸力,前方似有漩涡。他刚凑近些,便被那湍流扯得身形不稳,慌忙间急蹬双腿浮上水面。
“找着了!险些被卷进去!”林彦秋才缓了口气,便朝岸上大喊。石毅闻言惊得面如土色,连声喝道:“快!快把大人拉上来!”
众人七手八脚拽着麻绳,林彦秋被拖上岸时,小腿不知被何物划了道口子。湿透的中衣紧贴身上,山风一吹,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简子豪急忙递来酒囊:“大人,快饮些驱寒!”
林彦秋仰脖灌下一大口,烧刀子的辛辣直冲肺腑。此时堰工们已循着他指的方向,正往管涌处投掷沙袋。他正欲说话,却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墨卿!”
清越的女声穿过雨幕。林彦秋回首,但见齐家小姐齐芝怡撑着油纸伞立在人群中,杏眼圆睁。
“你怎的来了?”林彦秋苦笑着抹了把脸上的水珠。
齐小姐突然惊呼:“呀!你流血了!”说着便掏出绣帕蹲下身来。林彦秋这才发现小腿上那道血痕。
“别动!”齐小姐轻拍他欲擦拭的手,声音里带着心疼,“堰塘水寒彻骨,你怎敢这般莽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