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林彦秋开口,齐芝怡已缓步走来,冷冷一笑:“富大将军也算个人物?”
说着,她微微侧首朝马厩方向望去,下巴轻抬。
林彦秋观察细致,立刻注意到六七个壮实的汉子正从马厩方向慢悠悠走来。
原来富年早被盯上了。
齐芝怡这番话,吓得梅吟秋腿一软,险些站立不稳。
林彦秋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随后朝陈军和梅吟秋笑道:“近日临安城治安确实堪忧,倒有不少热闹可瞧。”
说罢,他缓步上楼,齐芝怡紧跟其后。
剩下二人面面相觑,心中都在琢磨林彦秋这话里的深意。
四人步入醉仙楼雅间,落座后随意点了几样时令菜肴。
梅吟秋因先前受冷落,此刻收敛了许多,刻意与齐芝怡搭话。
林彦秋与陈军则在一旁轻声交谈,而齐芝怡显然对梅吟秋的话题兴致缺缺,仅以礼数敷衍。
不久,菜肴陆续上桌。
陈军提议开坛好酒,齐芝怡想也不想便摇头拒绝:“林公子刚愈刀伤,断断不可饮酒。”
这话分明是只给林彦秋面子,让梅吟秋与陈军略感尴尬。
好在陈军老于世故,忙改口道:“那便换些时令鲜汁罢,也滋补些。”
官场上宴饮素来以推杯换盏为常,遇着这般不循旧例的,连见多识广的陈军都有些头疼。
席间气氛难免冷清,众人言语都小心谨慎。
林彦秋不禁拿眼色示意齐芝怡莫要这般生硬,齐芝怡却视若不见,只竖着耳朵留意楼外动静。
林彦秋暗自摇头,心道她行事毫无城府,分明是经验不足,才把心事都写在脸上。
雕梁画栋的醉仙楼里,富年斜靠在沉香木雕案旁,玄色绢衣随着笑语摇曳生姿。
在座诸人轮番奉上新科进士的贺贴、江南织造的绫罗,奉承之词恰似钱塘潮水般连绵不绝。
富年赤着双脚踩在泥金凉席上,将半斤青花瓷坛酒泼辣辣灌进雕花玛瑙盏里,如饮甘露。
待得酒过三巡,富年摇晃着踏出厢房去茅厕。
刚踏进月洞门,便见廊下立着个醉醺醺的青衫客,正对着玉石雕花栏杆作势欲溺。
那人尚未解开发髻,突然捂着嘴边干呕边转头,半口酸黄酒食竟尽数喷薄在富年玄色纱袍上。
“碾了屌的犊子!”
富年大袖一拂,宽袍大袖间露出青玉带钩。
正待抬手打去,却见那人踉跄着晃开,尚有余力扶住廊柱:“呵,要打架?洒家赔你就是!”
“赔你娘的鬼!”
富年怒极反笑,冲上去便踹,却被醉汉诡异闪躲。
那青衫客竟如泥鳅般钻出玉兰影壁,摇摇晃晃奔向牡丹花厅,边跑边嚎:“救命呐!”
富年酒意上涌,顺手抄起紫檀木拂尘追出门去。
醉汉夺路狂奔至牡丹包厢,正要叩响朱漆大门,那拂尘已抽在门扉上,震落满地金粉。
门应声而开,三个阔袖高冠的食客正举着犀角酒樽观战。
“何人敢在本店闹事!”
领头的绿袍商人丢下夜光杯。
楼中食客纷纷涌出,富年的随从们早已抄起竹箸酒壶,三五成群堵在曲水流觞的池畔,眼见青衫客摇摇晃晃要遁入莲花池,却见富年一把扯下腰间玉带,抽在醉汉后心。
曲水流觞的醉仙楼中,林彦秋凭栏而坐,身着月白儒衫,腰间玉带斜挂,衣袂飘飘若仙。
齐芝怡闻声如灵猫出柙,墨绿广袖袍角扫过雕花凭几,金丝绣履踏破沉香迷雾。
“走,瞧场好戏。”
林彦秋拈起一枚雕花酒筹,指尖轻叩琉璃盏,清越声响惊起案上金丝雀。
踏入回廊,只见富年手持紫檀拂尘,正抽打那青衫醉客。
醉汉的挚友刚从雕花门内探出头,富年眼角冷芒乍现,拂尘尾忽如游龙卷向对方腕脉:“洒家专打不辨尊卑之辈!”
“砰!”
富年的从弟忽地摔碎白瓷酒壶,冷光闪过处,青瓷碎片已嵌进刚出门的壮汉额角。
那汉子抚额而笑,血色在雕花窗棂上晕开:“想打架?洒家正愁酒劲无处发泄。”
五道人影破窗而出,先前摇摇晃晃的醉汉突然身如灵蛇,竟以额心硬接白瓷酒盏。
瓷片纷飞间,他抚额而笑:“再添几分力道,倒能醒些浊酒。”
富年这边四人皆持青瓷酒具,奈何金钟罩铁布衫功法尽皆失灵,瞬间颓然倒地。
醉汉踱至富年身前,玄色皂靴下透出森寒杀意。
只听“咔嚓”脆响,富年连同那半碎的鎏金软榻,尽皆陷入死寂。
醉汉转身离去,身后是富年女伴的惊恐娇呼,以及满地狼藉的青瓷碎片。
林彦秋负手而立,指间金丝酒筹折成两截:“此等手段,倒像是北疆流传的铁头功……”
半盏茶的工夫,那几个壮汉俱已消失在青石板路上。
他们发髻略显凌乱,额间有淡淡水渍,却似无碍般疾步而去,转瞬便融入暮色。
林彦秋靠在雕花栏杆上,玄色儒衫随风轻摆,指尖捻着折扇:“啧,这架打得不尽兴。”
齐芝怡杏眼圆睁,朱砂红裙摆扫过鎏金软榻:“你这人,战场上还能挑剔动作?回去用膳罢。”
此时的天香楼已乱作一团。
随着那六名壮汉离去,趁机溜单的食客也跟着散去。酒楼掌柜急得面如死灰,拿着信鸽站在回廊上,急匆匆命人去城防营报信。
林彦秋四人回到包厢继续用膳。
齐芝怡神色已缓,眉间隐有笑意:“陈大师爷,早知如此,我也溜之大吉。”
林彦秋哈哈大笑,引得陈军暗自惊愕,他隐约猜到这闹剧与这二人有关。见林彦秋被调侃仍开怀大笑,众人也跟着松了口气。
此时,林彦秋的传书鸽突然飞来。
拆信一看,竟是城防营校尉黄兴传信:“林公子,城中醉仙楼出事,已有官差前往。\"
原来酒楼掌柜认得富年,报信时提了名。
官差倒是迅速,不过半炷香工夫就到了。
怎料途经城南时马车轴断,众官差只得步行前来。
待到醉仙楼时,喧闹早已平息。
好在那群壮汉走前在桌上留了足够的银两结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