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思蹙着黛眉,幽幽地白了林彦秋一眼,挽着缬绫衫的袖口绞着绢帕,轻声嗔道:“我一个和离之人哪来的背景,我的靠山不就是你这当官的么?就靠着你这背景,你也好几日不曾来温香阁找我了。”
林彦秋额上渗出细汗,急急拂了拂长衫衣摆,压低声音道:“思娘子莫急,回头我让姐姐给桐城知府写封书信,就说工部田商会试的事,让吴城商会与桐城同行好生交换些经验。”
这女子果然如那秋日惊鸿,才几日不见便满面幽怨之色。
张思眼波流转间更添愁绪,幽幽叹道:“你还在我面前打官腔,你姐姐也是你相好的?”
林彦秋面色骤变,沉声道:“张大人,言辞须得有个分寸。”
张思冷哼一声,扭动腰肢转身朝花厅而去,恰与许柯撞个满怀。
张思谈及需与知县李文杰大人汇报一下桐城此次田商会试的成绩。
许柯抚着山羊胡笑道:“张司长所言甚善,只是尔等汇报之时时,也该叫上林主簿才是。”
张思蹙眉低语:“墨卿这人精明得很,我还能如何?”
转而颔首道:“既是如此,便一道去罢。”
二人来到林彦秋分发文书的案几前,张思裣衽一礼:“林主簿,且随我们来。”
三人拐进廊下僻静处,张思招来小厮先去通传请李文杰的师爷陈军。
那小厮去而复返,躬身道:“太爷正在会客,让陈管事先回话。”
不过片刻,李文杰便遣陈管事来唤,请张思等三人前来汇报。
李文杰刚踏入知县府的书房,尚未落座,便听闻张思从临安城打来书信。
他嘴角不禁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张思原是祝文门下的得力干将,从区里的小吏一步步被提拔上来。
对于张思,李文杰打定主意,能争取就绝不放手。
祝文留下的旧部若全数倒向李树堂,那他这知县之位只怕如鸡肋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嗯,我是李文杰。张司长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李文杰的话音透着热忱与敬意。
张思恭敬作揖,轻声道:“知县大人,卑职与许大人有些许要事,特来向您禀报。此事关乎永乐医馆的投资意向。永乐医馆有意在城南处选址,那里靠近通往沧县的官道。而沧县山区,实乃永乐医馆发展药材基地的上佳之选。许大人还说,若考虑永乐医馆的药材基地能带动沧县农业发展,可否在土地价格上给予些优惠?还是请许大人亲自向您详述吧。”
待李文杰应允,张思便后退将位置让给许柯。
许柯恭敬作揖后,开口便道:“知县大人,此次促成永乐医馆投资一事,屯田司的张司长和林主簿功不可没。尤其是林主簿,年纪轻轻,竟能说服永泰的杨东家,实在年轻有为。\"
李文杰听罢,心知许柯是在向张思和林彦秋示好,嘴角勾起一丝浅笑。
他暗自思忖,这许柯反应倒也敏捷。昨日刘坤来报抚台大人陈明超和方裕同亲赴桐城展厅,随后许柯又忧心屯田司独占功劳。
怎料一夜之间局势突变。
许柯是他一手提拔,其人若能成就,于他而言也是一份荣耀。
许柯既能迅速调整心态,主动示好屯田司,敲定永泰入驻桐城的意向,又保全了整体利益,没有倾尽全力争抢功劳,实属难得。
如今张思和林彦秋也无意独占其功,还欲与许柯交好,这让李文杰甚是欣慰。
李文杰心下不免将刘坤与许柯、林彦秋相较,单论气量,刘坤已落了下风。
屯田司始终着眼于整体利益,尊重县衙的决断。
鹅黄宫灯将他影子拉得修长:“许主事过誉了。昨日林主簿还与老夫提及,在府中听教时日虽短,却受益匪浅,赞你是个谦谦君子,有儒将之风呢。”
许柯心领神会,忙附和道:“都是李大人雅量高风,晚辈才能得见贤者风范。”说着朝身后微微侧身,露出正执拂尘的林彦秋。
林彦秋身着月白襕衫,腰悬银鱼袋,李文杰端坐于太守府的花梨木书案后,湘妃竹屏风半掩着他玄色官袍的下摆。窗外银杏叶簌簌飘落,案头的水沉香袅袅升腾,映着他微挑的剑眉。
接过书信,他握着狼毫的手微顿,朗声道:“林主簿?老夫可是久仰了!”
林彦秋站在廊下,月白襕衫被秋风吹得簌簌作响,玉色鱼袋轻撞出清脆声响。他膝头微微屈起行礼,声音如远处溪流般平稳:“卑职林彦秋,参见李大人。”
李文杰朗声大笑,声如洪钟:“林主簿不必多礼!老夫今日方知,这年轻人沉稳如山,亦有热血奔涌时。”
他起身绕过书案,趿着皂靴行至檐下,月光洒在他花白的髭须上:“祝文虽有提携之恩,你却无半分私属之相。那日在桐城展厅,陈明超与方裕同不过浅露客套,分明是张祭酒在暗中运筹。你这年轻人,终究是要展翅高飞的。”
李文杰起身回礼:“林主簿不必多礼,难得一见如此谦逊的年轻俊彦。”他转身对许柯道:“既是这样,便让墨卿来接这通书信吧。”
许柯心知肚明,故意将书信往林彦秋手中一递:“林主簿,知县李大人有令。”
林彦秋手指微颤,接过信笺时指尖触到李文杰递来的玉箸,心道:“这个许柯,竟在这节骨眼上将我推到台前。”
他努力敛神,展开信纸,见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竟是李文杰亲笔批示的药材种植规划图。
李文杰浑然不觉,只顾着与许柯讨论沧县的黄精种植:“依这图上的布局,来年开春便可见成效。老夫倒要看看,李树堂那老匹夫还能说什么!”
林彦秋握紧信纸,指节泛白,身后博古架上的汝窑花瓶在微风中轻轻摇晃,仿佛应和着这微妙的官场风云。
林彦秋垂首敛眉,乌墨般的长睫微颤,袖中紧攥的书简沙沙作响:“卑职唯知效忠朝廷,不敢有半分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