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坤这个烫手的山芋...”
李文杰将手中折扇虚虚敲在桌案上,云母扇面上题着的《兰亭集序》小楷字迹因动作而微微颤动。
当初齐藩台遣人送刘坤来时,那顶缀有明黄流苏的官轿尚未落定,他便已预感到棘手。只是锦衣卫百户的威权如何能拒?何况齐藩台与刑部尚书暗通消息之事,他手中还攥着半卷残缺的密札。
正思忖间,窗棂外忽有劲风拂动湘妃竹帘,吹落一地玉兰碎瓣。
李文杰想起屯田司里那个叫林彦秋的年轻主事,那日在校场比武,这少年郎仅用三式便将兵曹参军挑落马下,其师张祭酒的身份更是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据密报所言,林彦秋曾为故太子门人,手中握着的《南巡密札》残卷足以令朝堂风云再起。
“倘若这刘坤当真一头撞上林彦秋...”
李文杰下意识抚了抚腰间佩玉,那是先帝赏赐的避邪之物,隐隐间似能听见外头市井传唱的《倒东风》小调。
“莫要引出张祭酒这尊泥菩萨...”他想起当年江南巡抚陈明超为避张祭酒锋芒,宁可自请鸦片税,也不敢插手礼部事务的旧事。
“罢了罢了!”李文杰猛地起身,带得那柄赤金如意从腰间坠落,砸在铺着云锦的织金毯上。
他踱至窗前,望着外头正在操练的缇骑校尉,最终还是咬牙唤来随侍:“传令兵曹,着人暗中盯着刘坤与屯田司的往来,若有不妥...”话音顿处,恰有画眉啼声自花树间传来,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只是眼下这江南的局面...”李文杰望着满案的《东南水利图》与《漕运章程》,想起去年平定浙闽盐枭之乱时,桐城百姓自发送别的场景,那十里长街上的素白绸缎,竟如同昨日般清晰。
他最终还是拾起那方落满松烟墨的宣纸,蘸着狼毫写下“暗中查探,切勿惊扰”八字,随纸飘落的,还有半截咬碎的牙签。
屯田司内静谧如水,张思端坐于紫檀书案后,官袍的绯色袖口随着他提笔的动作轻轻晃动。
刘坤斜倚在檀木交椅上,圆领官袍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里面白色的中衣。他的手指紧紧攥住张思递过来的折扇,眼神却似游龙般在张思丰腴的身形上游走,鼻息间喷出的酒气混着龙涎香,搅得室内气氛愈发旖旎。
林彦秋立于侧畔花架旁,月白直裰的下摆随着他的动作轻扫过兰花盆。他故意将手中把玩的官窑青瓷笔洗往地上一扣,只听“砰”地一声脆响,那价值连城的瓷器瞬间四分五裂。
张思借机抽回手,拍案而起时带得铜墨盒都翻了。
“大胆!”
刘坤的酒糟鼻瞬间涨得通红,官袍下摆无风自动,“你这小吏好生无礼!”
林彦秋只是微微挑眉,从袖中抽出素帕轻轻擦拭手上的碎瓷:“不过是意外失手,大人莫要同下官一般见识。”
“你!”刘坤原本欲发作,林彦秋微蹙眉梢之际,衙门口的书办慌慌张张奔进来,单膝跪地禀报:“刘大人,适才有加急驿传至门房,说是知县衙门来的官文。”
刘坤闻听一怔,缓步踱至案前,伸手取过那摞着黄绫纸的公牍,却见上头朱砂批注甚急。他拆开封套展信细读后,不悦之色溢于言表,压低嗓音呵斥道:“敢问是李大人所书?”
彼时,驿使陈军在堂下躬身拱手,朗声回道:“刘大人,下官乃李知县的师爷陈军。李大人遣我速请大人回府商议要事。”
刘坤肥硕的面庞满是愠怒,嘴里嘟囔:“本官正查访屯田司,怎奈烦事缠身。”
恰在此时,李文杰的声音自堂外传来,语气凛冽威严:“刘坤,还不速速回府,我有要事与你商议!”
此言一出,满堂肃然。
刘坤深知李文杰乃齐藩台身边多年的心腹幕僚,素来行事谨慎,这般急召必有要事。他稍作思忖,便收敛起不快,谦卑应道:“下官即刻回府复命。”
临行前,刘坤余光瞥向林彦秋,却见他面色如常,不卑不亢地立于一旁。刘坤心中微凛,轻哼一声,对张思拱手作别:“张司长,本官有要事先行告退,日后定当登门请教。”
说罢,他快步离去,老谢忙不迭地尾随其后,一路小跑到衙门外。林彦秋缓步踱至廊下,冷眼望着刘坤乘坐的官轿渐行渐远,轿夫的脚步声与石板路的碰撞,在寂静的巷陌中渐次消散。
官衙内静谧如水,张思端坐于紫檀书案后,绯色官袍的袖口随着她提笔的动作轻轻晃动。刘坤刚刚离去,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的酒气。
张思望着林彦秋,开口说道:“林彦秋,刚才的事情,你真的没必要。就算你不在,他也不可能占到我的便宜,我抽屉里准备了玉尺呢。”
话音刚落,高副司长正好匆匆登上堂来,恰巧听了个满耳,不由回头朝着刘坤离去的方向低声骂道:“无耻之徒!”
林彦秋听闻高副司长不避自己,不由笑着说:“您老就别动火了。”高副司长哼哼两声,过来对张思说:“张司长,以后汇报工作,我去。”
张思脸上缓和了许多,泛起一丝苦笑说:“没必要,我好歹也是个正七品司长,他敢把我怎么样?逼急了我直接去知县大人那里反映情况!”
林彦秋不由低声说:“这个人,肯定有点背景,不然不敢这么嚣张。对一个正七品司长动歪脑筋!”
张思和高副司长异口同声的说:“我管他什么背景?有王法在呢?”
衙门外,阳光透过窗棂洒在青砖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远处,一辆马车缓缓驶过,扬起一阵尘土,很快便消失在了街角。
刘坤踏入县衙签押房时,李文杰正对着案头描金团鹤云纹折扇行礼,嗓音里透着三分卑谨:“是!是!下官晓得了,还请大人放心。嗯,他刚回衙,要命他接书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