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文捻须颔首,示意师爷吴太恒奉上青瓷茶盏。待袅袅茶烟在案上升腾盘旋,方才徐徐开口:“毕主簿,今日午间之事,老夫与李大人欲当面听君一言。”
毕正安只觉自己额角的青筋微跳,心下情绪如翻江倒海一般。回想起申时范友祺携妻兰氏匆忙下楼的情景,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嗓音竟然有些微微发颤:“望祝大人与李大人明鉴,下官初见林彦秋之时,未辨明其身份,只当是外人混入了衙门内……”
他刻意避开了林彦秋的名讳,改口自责道:“昨夜批阅公牍至三更,心绪本就烦乱,被撞后口不择言,确是有失官仪。”
说罢毕正安深深拜下,青衫后背已沁出一阵冷汗。
他心中暗忖,樊鹤那边能否稳住全看天意,林彦秋这个入职不过七日的新人,竟频繁得两位县丞大人青眼有加,甚至由祝文的师爷吴太恒亲往相请。
此时此刻,任何对林彦秋的微词都似在两位大人掌心抹黑一般,莫若他将过错尽数揽下,反而能保住文案房主事之位。
待风头过后,再徐徐图之亦不迟。
见祝文眉间川字纹逐渐舒展,他悬着的心才落回原处,说话也愈发流畅起来:“下官思虑再三,今日冲突之责,实由卑职涵养不足所致。往后定当勤修心性,不负大人栽培。”
随着言辞渐趋恳切,他袖中的羊脂玉环竟在动作间滑出半截,在灯光下泛起温润光泽。
“呃……”
书案一角的暗格里,突然传来几声低沉的闷响,节奏急促又隐晦。祝文微微蹙眉,缓缓伸手拉开抽屉,只见一只小巧的机关木盒正在微微颤动,顶盖的铜鸟正发出微弱却急促的振翅声。他眼神一闪,侧首低声道:“李大人,诸位先宽坐片刻,老夫去书房取样绝世好茶。”
语罢,他悄然合上抽屉,衣袖轻拂间,将那机关木盒一同带入侧室。
踏入无人的回廊,祝文信手在廊柱暗格中扣动机关,令整个走廊的灯火瞬间暗了一截。他轻轻将木盒置于汉白玉石栏上,旋即启动机关。
精巧的铜鸟立时振翅高鸣,发出清越如黄钟大吕的长吟。半晌,廊下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人身着玄色夜行衣,内衬白狐裘,手持信鸽筒,悄无声息地掠至祝文身畔。
祝文微微颔首,轻声问道:“方大人有何要事?”
夜行者自鸽筒中取出一卷素帛,双手奉上。祝文借着月色展卷而读,面色瞬间凝重如霜:“方大人的意思,是说樊鹤已经招供了?”
他将帛书折成纸鸢状,轻轻掷向空中,纸鸢便借助机关之力扶摇直上,瞬间消失在夜幕之中。
“嗯,方大人言道此事牵涉甚广,需桐城县衙全力配合。”
祝文负手而立,望着纸鸢消失的方向,语气沉稳如山,“他还说,他与江南道按察使刘大人已率人马星夜兼程赶往桐城,让我务必做好准备。”
夜行者微微颔首,旋即躬身告退。祝文转身欲回,却见宋远道不知何时已立于廊下,面色凝重。祝文神色一凛,抬手作势欲行礼,宋远道却轻轻摆手制止。祝文立刻心领神会,转身往走廊尽头走去,低声道:“宋大人,老夫正欲找你商议要事,且随我来。”
枣红色的木质楼梯上,阳光透过窗棂洒下斑驳的光影,祝文裹着宝蓝色官袍匆匆下楼。此时,宋远道身着黑色镶边官袍,头戴黑纱高冠,正立于廊下,双手抱拳施礼。
宋远道微微躬身,说:“祝大人,在下乃江南道按察使司的监察御史宋远道,受命提前返回桐城处理一桩要案。有些事情需向您禀报。”
祝文微微颔首,面无表情地回应:“稍等片刻。”
祝文透过雕花木窗俯瞰楼下,六个身着便服、神情肃穆的男子正快步上楼。其中两人在楼梯口止步,余下几人迅速跟上。祝文迎上前去,低声道:“人在我书房。”
随即引众人前往。
宋远道是桐城县的刑部主事,一眼便认出这些人的身份,心中先是一惊,暗自思忖自己是否出了什么问题。但听祝文开口,便知是虚惊一场。祝文推开书房的门,只见几名来自江南道按察使司的官员鱼贯而入。李文杰目睹此景,面色微微一变。为首的官员向李文杰微微点头,随后走到毕正安面前,抱拳施礼道:“毕大人,我等乃江南道按察使司的官员,有些事情需要您协助调查。”
毕正安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双腿一软,瘫坐在椅子上。两名壮汉见状,立刻上前左右搀扶,将他架住。此时,祝文才指向宋远道,介绍道:“这位是刑部主事宋远道,我将委派他协助你们的行动。”
宋远道上前与众人一一握手,随后,江南道按察使司的官员提及户部的相关事宜,但并未提及樊鹤的招供,只是表明已有确凿证据显示叶常青、刘宝生存在贪腐问题。宋远道建议:“为防消息泄露,此处之事暂且保密。我立刻安排可靠的同僚,全力配合诸位的行动。”
不一会儿,宋远道便亲自带领江南道按察使司的官员下楼而去,仅留下两人看管被戴上手镣的毕正安。一个小时的焦虑等待后,宋远道派人传回消息,叶常青、刘宝生已在各自的书房被控制。待消息确认后,看守毕正安的两人便将他架起,一同离开祝文的书房。门口的马车早已备好,一行人将毕正安押上马车,迅速驶离。
当这一幕在桐城县衙门前上演时,所有目睹此景的人都意识到,桐城的政坛即将迎来一场巨大的变革。
毕正安被带走的场景,林彦秋完全不知情。此刻,他正纵马驰骋在城外的官道上,任由坐骑在春日的暖阳下悠闲踱步。林彦秋身着藕荷色长衫,头戴软翅纱帽,腰间斜挎着个竹编食盒,显然是刚从城南的酒肆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