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彦秋心底里是不愿意在老太师府里久留的,这里面的心思复杂得很,既有着自己的缘故,也有着母亲那头的隐情。依着母亲所说的是,当年她正与父亲两情相悦时,早就已经知道了对方是有结发妻子在家里的。只不过后来的事情,母亲从未提起过,也从未埋怨过,林彦秋便也就不愿意再去深究,只觉得这董家人总是透露着几分不合心意罢了。
董家的午膳虽然简单却精工细作,符合了董老太师“食不厌精”的习性。林彦秋却没什么吃饭的心情,草草用了两碗饭便起身告退,董老太师亦未强留,只吩咐刘掌院备车相送。方出府门,便见一对父子正与持戟侍卫交涉,那儿子正道:“我等乃来拜见老太师的,烦请通传。”
刘掌院眼尖,忙含笑迎上:“祝兄,今儿甚风把你吹来了?”侍卫闻声立刻放行。那儿子见了林彦秋,圆眼几乎瞪成铜铃,揉了数次才结舌道:“墨卿?当真是你?!”
林彦秋望着发福的祝知礼,唇边泛起笑意:“祝兄倒愈发福态了。”祝知礼一把抓住他手腕,惊道:“你、你不是随张祭酒出使安南了?怎的突然回京?!”
林彦秋和祝知礼是同窗,当年祝知礼私塾毕业后升入捕快学堂,三年学业完成后回桐城任职。才干了一年多,就因父亲的关系升任县衙捕头副手。春节过后,祝知礼本打算在家歇几日,却被父亲祝文拉着进京“开开眼界”。
祝文诚身为桐城知府,在地方上也算一方父母官,可在京师这等龙蛇之地,区区从三品官职实在不算什么。祝知礼当着刘掌院的面大声嚷嚷,祝文诚脸上挂不住,朝刘青歉意一笑,扭头低喝:“闭嘴,不成器的东西!”骂儿子时,他的眼神不经意扫过林彦秋,这年轻人能从太师府走出来,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刘青握着祝文诚的手,笑得意味深长:“老兄莫恼,令郎乃是福泽深厚之人。”官场老手祝文诚哪能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忙握紧刘青的手道:“见过太师后,晚上我请客。”
“我先送林公子,回头再叙。”刘青拱手道。
“记得联系!”祝知礼匆匆塞给林彦秋一张名刺,跟着父亲往府内去了。
林彦秋对与祝知礼这番意外重逢并不意外,上了刘青安排的轺车后,他报了地址。车夫刚要点燃车灯,前方突然闪出一张嬉皮的笑脸,抬手拦住去路。
与此同时,太师府的暖阁里,张祭酒望着林彦秋的背影,终于开口抱怨:“老董,不是我多嘴,仲达当年对林家母子确实不地道。你若有安排,直说便是,这般试探来试探去,倒叫人寒心。要不是我反应快,这事怕是要黄。实话跟你说,我家芊芊自打见了彦秋,茶饭不思。我正盘算着让他做我孙女婿呢。若不是你的安排,我早把他弄进国子监当助教了。”
董太师苦笑着拱手:“张兄莫怪,这事儿你我怕是做不得主。当年林兄救了齐将军一命,他非要结亲谢恩。那性子你也不是不知,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后来他几次三番要教训仲达,你也不是不知。昨日我去齐府喝酒,多喝了几杯,把彦秋在京城的事说了出去,好在没提你在国子监的安排。齐将军当时就拍着桌子说,他孙女生得如花似玉,这孙女婿算是定下了,还让我找个由头带彦秋去他府上做客。”
张祭酒听了这话,豁地推开面前的酒盏,起身怒道:“我就料到你抬举彦秋别有用心,还真叫我说中了!我不管你齐将军李将军,彦秋这孩子只有一个,各家孙女凭本事去争!”
他作势要拂袖而去,董太师苦笑着拦道:“张兄息怒,万事好商量。还记得初见彦秋时,那孩子怎么说来着?不愿被功名打扰清修。要不是这层顾虑,我早把话透给齐将军了。”
“还有甚好商量?!”张祭酒袖中滑落半张《周易》竹简,“你惦记着兵部支持仲达扶正,明摆着的事!答应我公平竞逐便罢,不然我就把彦秋的性子抖搂出去,看这局你还能不能囫囵给圆回来!”
董太师突然失笑:“多年的交情,你就这么看我?”话音未落,他面色一沉,凝视张祭酒低声道,“老弟,你说那孩子当真是看起来那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吗?”
张祭酒愣在原地,脑中浮起少年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我只知他不像寻常二十出头的后生。”他指了指案上未燃尽的龙涎香,“能对着《易林》坐三个时辰纹丝不动,这性子...”突然压低声音,“但他从未向我们伸手要过甚,单凭这点,已是难得。更不说当年你我受林氏大恩,若亏待了这孩子,怕是连祖宗都要责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