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幼时起,外祖父便常言“君子远庖厨”,然自外祖父离世后,此话便如东风过耳,再难留存心间。追本溯源,似是有一回林彦秋难忍母亲张氏所做的菜肴或盐过多或忘放盐,便径自走进厨房,炒了一盘韭黄炒鸡蛋。恰逢偷食之际被张氏撞见,竟引得她欢呼雀跃,母子俩争食起来。
自那以后,林彦秋在追逐君子之风的道路上便一去不返。
“为人处世,还是低调些为好啊!”
林彦秋轻叹一声,娴熟地打碎四枚鸡蛋,搅匀后倒入油锅。今日最后一个菜肴,韭黄炒鸡蛋,也顺利完成。
四菜一汤端上桌,耗时仅半时辰。林彦秋满意地笑笑,扯开嗓子唤道:“娘,下楼用膳咯。”
张氏正与陈舒窈亲热交谈,闻声瞬间起身冲至楼梯口,又急刹定住,故作镇定地下楼。却不想陈舒窈正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笑道:“习惯了,只要这坏小子一喊,我便是这般反应。”
“嗯嗯,条件反射嘛,我家养的小白也是这样,一唤吃饭就跑得比兔子还快。”
陈舒窈顺口说道,未察觉不妥。张氏也并未生气,笑嘻嘻地接口道:“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这坏小子鬼机灵,肯定已经先吃上了。要是不快点,咱们就只能喝点菜汤咯。”
陈舒窈满心不信,下楼后又一次惊讶得合不拢嘴。只见一向从容斯文的林彦秋,正捧着一个大海碗,大口大口地往碗里夹菜。
见陈舒窈和张氏下来,林彦秋好心提醒:“姐,别说我没提醒你啊,等下吃饭动作快点,别让我再忙活一次给你们下面条。”
说罢,他蹲在门口,像老农般吃了起来。
陈舒窈有瞬间的时空错乱感。按理说,张氏那般娇柔如小白花的气质,怎会吃饭也吃出土匪的风范?
然而很快,她发现自己大错特错。当她的小碗饭才吃了一半,桌上的四菜一汤便只剩下小半盆汤。张氏这才满意地恢复了淑女表情,抽出纸巾擦嘴,打了个饱嗝,还不满地叫道:“林彦秋,你手艺退步了哦,榨菜肉丝汤怎么没以前鲜了?”
林彦秋抬头冷笑:“这个得问你自己。家里的鸡精估计半年前就用完了,那格子里都长霉了。”
“是么?昨日我怎就忘了买?”张氏自言自语一句后,见陈舒窈一脸惊愕,才想起家中有客,脸微微一红,不好意思地笑道:“等下让墨卿给你下一碗肉丝面吧。你慢慢吃,我去补个午觉。”
说着,她袅袅婷婷地上楼去了,全然没有长辈主妇的风范。
陈舒窈愣了半晌,终于放下碗,捂着嘴笑得前俯后仰。
“少见多怪!”
林彦秋将碗筷一撂,“等着,我去给你煮面。”
陈舒窈忍着笑道:“你明知你娘这般能吃,怎不多做些?”
林彦秋白眼一翻:“你以为我不想?她能吃多少就吃多少,有次撑得夜里喊肚子胀,害我半夜去敲大夫的门买药。”
陈舒窈叹道:“作孽啊!对了,怎不见你爹?”
林彦秋面色骤沉:“单亲家庭,没了爹。”
陈舒窈已习惯了他突然板脸,赶忙起身:“你去煮面,我来收拾。”
张氏能吃能睡却不发胖,心态活像十八九岁少女。陈舒窈恍然大悟,难怪张氏容颜不老。这般女人真是极品,不知哪个狠心男人竟这样对她们母子。她很想多留几日,奈何事务缠身。吃完林彦秋煮的面后,陈舒窈打开车后厢,招呼林彦秋:“把这箱子搬下来,第一次来没备甚么礼物,将就罢。”
林彦秋一看,箱中满是上好的烟丝与京城贡酒。虽不知确切价格,但他知陈舒窈拿的东西定不便宜。
“这……不太好吧,太破费了。”林彦秋犹豫。
陈舒窈瞪眼道:“你这男人怎这般婆婆妈妈?烟酒是过年别人送我爹的,我娘让我处理,你拿着总有用处。”
林彦秋一想也是,今晚邻居们多半要过来串门,本就该备些烟茶。说到茶,他瞥见四个竹雕筒子,标着“黄山云尖”。既收了烟酒,也不再客气,指着竹筒道:“茶叶给我几筒送人。”
陈舒窈没料到他转变得这般快,失笑道:“这才像我弟弟,想要就拿,不扭扭捏捏。”
“那我就当是姐姐送我的礼物了。”林彦秋这话是想让陈舒窈别总想着送东西。
陈舒窈佯怒道:“小流氓,有空来看我啊。”
林彦秋搬着东西进屋,又送陈舒窈上车,目送她离去。转身时,张氏正捧着一杯茶,笑眯眯地看着他。
“送走了罢!”张氏递上茶盏,林彦秋接过,疑惑地乜了母亲一眼,道:“今日是怎么了?又使出以前吓退追求者的手段。若非你眼神示意,我还道是看走了眼。陈舒窈可不是你的那些追求者,是我义结的金兰姐妹。”
张氏淡然一笑,欲言又止,轻声道:“那个……。”
林彦秋见状,便知十有八九,不由冷笑道:“是他来了罢?”
张氏轻声应道:“他想见你,我怕陈舒窈久留不走,所以……。”
见母亲的脸色瞬间红得如同院子里三月正开的桃花,林彦秋不由叹道:“母亲,您真是位尽职的好娘亲,除了不太喜欢下厨,对我的照顾可谓无微不至。您什么都好,就是感情上太执着了。”
“娘,您真打算在一棵树上吊死?”
林彦秋笑了起来。论执着,他自己的执拗怕也是从母亲那里遗传来的。母亲一直盼着他能和董仲达如同寻常父子般相处,而他自己也从未松口。
张氏被儿子的话逗得笑啐道:“小坏蛋,哪有这般和老娘说话的?为娘的四十岁妇人,守着你这小坏蛋二十余载,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今后为娘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你。”
林彦秋听了,鼻子一酸。母亲性格中的清高,多是继承了外祖父的风骨。若不是因为自己,张祭酒也不会主动收他为弟子。虽然心里难受,但看着母亲脸上泛起的红润,想必是旧情复燃了。
说不定董某人在桐城待得乐不思蜀呢。
想到这儿,林彦秋的脸色又沉了下来,似笑非笑地问道:“他打算何时迎你过门?他夫人已去世两年了吧?”
张氏听出儿子的不快,忙解释道:“他如今代理知府,待京城的任命下来了罢,就能正式坐稳位置。他的意思是等位置坐稳了……”
“别说了!”林彦秋心头怒起,打断张氏的话,“他心里只有他的前程。算了,都这么多年了,你随意罢。”
张氏还真有些惧怕这个自幼主意就大的儿子。见林彦秋一脸悻悻,她不禁忧心地问道:“墨卿,你见是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