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军到村长李言兵家的时候,李言兵着实有些意外。
他没想到李克军会回来。
当李克军将一盒包装精美的茶叶放到桌上时,李言兵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好孩子,你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
“咱们李家村也就你最有出息,能不忘本,时常回来看看,很好,很好呀……”
李克军是李言兵看着长大的。
这孩子打小就比旁人聪慧,看着就让人眼热,自己家的那几个,没一个有他一半的机灵劲。
“叔,这是外地产的普洱茶,能放几十年,口感好不说,对您这个年纪的人身体也好。”
李克军脸上挂着谦逊的笑。
“这是离开省城的时候,我女朋友妈妈特意塞给我的……”
他云淡风轻地和李言兵拉着家常,绝口不提茶山的事。
他只说女朋友的妈妈是一家大医院的院长。
又说她二叔在某个大院里工作,手里的权力不小。
还说她娘家对自己欣赏得不得了。
工作已经安排妥当,就留在省城。
说到这里,李克军的言语间透出一种不加掩饰的优越感,而李言兵的眼神也彻底变了。
院长,大院工作?
这小子可真是前途无量,果然不是池中之物。
“不错,不错,我就知道你有出息,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李言兵的语气热切起来。
“等你发达了,以后也给咱们村谋一点福利,修个路铺个桥啥的……”
“那是肯定的,我是李家村的人,只要祖坟地在这里,我就不会忘本。”
李克军顺势接话,话锋却悄然一转。
“只是村长,俗话说得好,清官难断家务事,有些事情,还是维持原样比较好,免得闹得整个村子都不得安宁……”
“你也知道,我爷爷就是那个意思,现在连个证据都没有,何必把事情闹大,让你也卷进来呢?”
“您多公正的一个人,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你说你当初怎么就答应了?”
李克军精准地拿捏住了村长的心思。
李言兵为人方正,一心想把村子建设好,但也正因如此,他极爱惜自己的名声,最怕村里闹出风风雨雨,影响他的声誉。
尤其是李克军接下来的话,句句都戳在他的心窝子上。
没有物证,就凭着他这一个孤零零的人证,真闹大了,旁人会不会觉得他李言兵是被收买了?
万一,万一最后还是输了,别人又会怎么看他?
李克军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针,扎得李言兵心头一颤。
他猛地抬起头,面露迟疑。
这些话,确实说到他心坎里去了,他一辈子公正,最担心的就是老了老了,反倒被人戳脊梁骨,质疑他的人品。
“这……克军,你家分家的事情,我确实签了字!”
“签字?”
李克军笑了。
“现在谁拿得出那份协议?这么多年了,我爷爷家的那份也早没了。东西都不在了,自然没有让您去承担风险的道理。叔,清官难断家务事……”
他又一次提到了这句话。
这七个字像一把锁,牢牢锁住了李言兵最后的犹豫。
确实,这……这……清官难断家务事……
“叔,这事就这么说定了。等我将来功成名就,肯定不会忘了咱们村。我姓李呀,不帮李家村我帮谁去?”
李克军这最后一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本来就摇摆不定的李言兵,在权衡再三后,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
是啊,李克军可是村里最有出息的人,以后在省城站稳脚跟,又有那么厉害的岳家帮衬,前途不可限量。
指望他,可比掺和那摊浑水强多了。
何况,没有了协议书,光靠他一个人作证,万一李勇军那边死不承认,那他可就真的里外不是人了。
李克军带着满意的笑容,离开了李言兵家。
而李勇兵家里,第二天就接到了消息。
来人说,村长李言兵病了,忽冷忽热的,情况很不好,怕把病气过给了旁人。
这会儿怕耽误李勇兵的正事,特地来通知一声。
李勇兵心里一惊,还真以为村长病了,急匆匆地跑去探望,却发现他根本不在家。
村长媳妇支支吾吾,被问到是去了市医院还是镇医院时,更是前言不搭后语。
一看这情形,李勇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李言兵这是反悔了,躲着他呢。
现在人都找不到了,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人家是铁了心要躲,这事怕是不成了。
李勇兵又急又气,眼前一阵发黑,差点晕倒。
盛夏的暑气蒸得他头昏脑涨,他在家生了一阵闷气,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把情况告诉了儿子李克垚。
“哎,你说这叫什么事?还是被你说中了,李言兵,李言兵他真的反悔了!”
李勇兵一拳砸在桌子上,满脸懊悔。
“我……我当初真是看错了人,他还是我请的中间人啊……”
当年他请李言兵做中间人,就是看中他为人公正,年纪也不算太大,想着过个十年二十年人也还在,不会出岔子。
谁知道,人是没事,可人家不肯出来作证了,这就让人恼火到极点。
“算了,人心本来就是最难预测的。”
李克垚的语气很平静。
“趋吉避凶,是人之常情。你自己也该反省,看不清人心,当初就不该用那种方式送出茶山。”
“有时候财帛动人心,哪怕是父子兄弟,也得多长个心眼。有些人,骨子里就是小人。”
李克垚说这话的时候,李勇兵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若是放在以前,他怕是早就抄起扫把要教训儿子了。
可自从他两次住院,在生死线上徘徊过后,很多事情倒是想通了。
儿子的话虽然不中听,可说的却是大实话。
他想反驳,可回想发生的这些事,实在没脸再辩解什么,只能羞红着脸,嗡嗡地挤出一句。
“那……你说咋办?这茶山,怕是要不回来了……”
他原本的依仗,是自己手里的那份约定书,上面人证物证俱全。
可现在,物证被毁,唯一的人证也临阵变卦了。
就算村里有人同情他,知道他家的委屈,肯替他说两句公道话,又有什么用?
没有物证,没有人证。
有几个人会铁了心为了他家去得罪李勇军和那个前途无量的李克军?
就算有人肯帮忙,可这些乡亲无权无势,人家死活不给,难道还能去抢不成?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抢回来,也得人家心甘情愿才行。要是处理不好,他那个爹每年都来闹事,一顶不孝的大帽子扣下来,那是会要人命的!
茶山就算收回来,他也别想安生请人干活了!
哎,哎,哎……
“没事,你在家安心养伤就好。”
李克垚递过去一杯水。
“对了,我今早听刘二说,张德义好像出院了,也回村里了。”
“嗯,他本来也是人证之一。”
李勇兵摆了摆手,脸上没有一丝希望。
“不过就冲着他和你二叔好得能穿一条裤子,他不出坏水就不错了!”
他根本不看好张德义。
当初张俊明进麻纺厂,花的那笔钱可是他爹给的。
张德义当年是知道那个协议的,钱也接了,这就说明他心里根本就没有信义二字,眼里只有钱。
这种情况下,指望张德义帮忙,还不如去劝村长来得靠谱。
“好了,这事就交给我。”
李克垚站起身。
“爸,天太热了,你安心在家养着,我回头给你送几个西瓜过来,你别操心就行。”
“一切有我,茶山,我一定给你拿回来!”
李克垚那副笃定的模样,让李勇兵只能叹了口气。
儿子最近是变得很能干,可他还是不放心。
因为这茶山的事,实在太复杂了。
李克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