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山与玫瑰的守夜法则腐毒沼泽的阴湿如同跗骨之蛆,在每一个毛孔里钻营。连续数日的高强度战斗、对未知环境的警惕、以及无时无刻不在侵蚀身体的毒素和瘴气,如同沉重的枷锁,拖拽着格瑞的脚步。烈斩的刀鞘在湿滑的泥地上拖出一道浅浅的痕迹,又被不断渗出的浑浊泥水迅速抹平。
紫罗兰色的眼瞳深处,一层不易察觉的疲惫如同薄雾般悄然弥漫。但他依旧挺直着背脊,每一步都踩得沉稳,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穿透前方愈发浓密的、缠绕着滑腻藤蔓的巨树阴影。空气里的腐臭味混合着另一种更加刺鼻、带着辛辣甜腻的气息——那是高阶毒瘴正在酝酿的征兆。
根据大赛提供的残缺地图和这几日摸索的经验,这片区域被称为“叹息之墙”,是腐毒沼泽的核心地带。巨木在这里扭曲得更加狰狞,树冠几乎完全遮蔽了天空,光线昏暗如同永夜。地面不再是单纯的泥沼,而是布满了深不见底的、咕嘟冒着毒气泡的黑色水潭,水潭之间仅由狭窄、湿滑的朽木或覆盖着剧毒苔藓的怪石连接。空气中弥漫的毒素浓度急剧上升,连格瑞体表那层薄薄的元力屏障都开始发出细微的“滋滋”声,精神力如同开闸的水库,持续不断地消耗着。
就在他谨慎地绕过一片翻腾着惨绿色泡沫的毒水潭时,前方一片相对开阔的、由几块巨大浮石构成的区域,传来了熟悉而突兀的喧闹声。
“凯莉!你慢点!这石头好滑啊!啊啊啊——!” 少年元气十足却带着惊慌的喊叫划破死寂。
“笨蛋金!小心脚下!紫堂,拉住他!” 少女清脆又带着点不耐烦的声音紧随其后。
“金!抓紧我的幻兽!” 另一个温和但同样紧张的少年声音响起。
格瑞的脚步猛地顿住,冰冷的紫瞳瞬间锁定声音来源。浮石区域边缘,三个身影正狼狈地试图通过。金那耀眼的金发在灰暗的环境中依旧醒目,他正手舞足蹈地在湿滑的浮石上打滑,眼看就要掉进旁边墨绿色的毒水潭里。紫堂幻焦急地指挥着身边一只体型不大的、形似穿山甲的幻兽,那幻兽正努力地用爪子勾住金的腰带。凯莉则抱着她标志性的星月刃,悬浮在稍高一点的位置,皱着眉看着下面的混乱,精致的小脸上写满了“带不动”三个字。
金小队?他们也闯到这里了?格瑞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起。以他们的实力,能深入到“叹息之墙”区域,运气成分占了大多数。但在这里,运气是最不可靠的东西。
就在金即将滑落的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纤细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浮石区域另一侧的阴影中闪出。
是祁奥阳。
她似乎比格瑞早一步抵达这片区域。黑色的作战服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只有那束利落的高马尾和发间莹白的光玫瑰在昏暗光线下成为唯一的标识。她落脚的那块浮石距离金他们所在的位置有七八米远,中间隔着翻滚着毒泡的墨绿水面。
没有任何预兆,祁奥阳足尖在湿滑的浮石边缘轻轻一点,身体便如同失去重量般轻盈跃起!她的动作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近乎完美的抛物线,精准地落向金即将滑落的位置旁边一块相对稳固的巨石。
落地无声。她甚至没有看脚下惊魂未定的金一眼,右手快如闪电般在腰间拂过!
“嗡——!”
一道柔和却坚韧无比的白色光幕瞬间在她和金小队三人面前展开!光幕呈半透明状,如同最纯净的水晶壁垒,散发出温润的净化气息。几乎就在光幕成型的刹那——
“噗!噗!噗!”
数道惨绿色的、散发着浓烈腥臭的毒液水箭,如同毒蛇般从他们侧前方的墨绿色毒水潭中激射而出,狠狠撞在光幕之上!
“滋滋滋——!”
令人牙酸的腐蚀声响起!毒液水箭在光幕上炸开,腾起大股惨绿色的烟雾。光幕剧烈地荡漾着,中心被击中的位置向内凹陷,白色的光晕急促流转,顽强地抵抗着剧毒的侵蚀,将致命的毒液完全隔绝在外。
金惊得张大了嘴巴,紫堂幻和凯莉也瞬间绷紧了神经。
“哇!谢……谢谢你!”金后怕地拍着胸口,感激地看向落地的祁奥阳,脸上露出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你救了我们!你也是参赛者吗?好厉害啊!”
祁奥阳没有回应金的道谢。她甚至没有看金小队三人一眼,仿佛刚才那救命的举动只是随手为之。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光幕外那几处依旧翻腾着气泡的毒水潭,墨色的眼瞳深处没有任何波澜,仿佛那致命的毒箭不过是几滴烦人的雨水。确认暂时没有后续攻击,她左手手腕上的白玉铃铛发出一声极其短促的轻鸣。
嗡!
白色的光幕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瞬间收缩、凝聚,化作几缕纤细的莹白光丝,如同拥有生命般,缠绕上她刚刚落脚的那块巨大浮石边缘几处不起眼的、覆盖着滑腻苔藓的凸起部位。光丝微微收紧。
咔嚓……咔嚓……
几声极其细微的、如同冰层破裂的轻响传来。那几块被光丝缠绕的凸起部位,覆盖的厚厚苔藓瞬间被净化、剥离,露出了下面隐藏的、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的装置——小型自动毒液喷射陷阱!光丝上蕴含的温和却极具穿透性的净化能量瞬间侵入装置内部。
“嗤……”
几缕微弱的黑烟从装置缝隙中冒出,陷阱核心被瞬间破坏,彻底哑火。
做完这一切,缠绕其上的莹白光丝悄然收回铃铛。祁奥阳这才仿佛刚刚注意到身边还有其他人。她微微侧过头,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极其短暂地扫过金、紫堂幻和凯莉,目光在金脸上那灿烂的笑容上停留了不到半秒,然后便如同掠过空气般,毫无情绪地移开,最终落向格瑞走来的方向。
她的视线与格瑞冰冷的紫瞳在空中交汇。
依旧是那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格瑞站在几米外的阴影中,将刚才的一切尽收眼底。从祁奥阳精准的落点,到瞬间展开的防御光幕,再到无声无息地破坏掉隐藏陷阱……动作行云流水,高效得如同设定好的程序。她的实力……在这种险地,依旧游刃有余。而那份对金小队“顺手”的救援和之后彻底的无视,更凸显出一种奇特的疏离感。
“格瑞!”金也看到了阴影中的格瑞,惊喜地大喊起来,仿佛忘记了刚才的危险,“你也在这里!太好了!刚才多亏了这位……呃……”他看向祁奥阳,挠了挠头,显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祁奥阳没有自我介绍的意思。她只是对着格瑞的方向,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便迈开脚步,朝着浮石区域深处、一片被巨大枯树根须盘绕形成的、相对干燥的高地走去。显然,她也选择了那里作为临时的休整点。
格瑞没有回应金的呼喊,他沉默地迈步,也走向那片高地。靴子踩在湿滑的浮石上,留下清晰的泥印。金小队三人也连忙跟上。
高地由盘根错节的巨大树根天然形成,高出下方的毒水潭近两米,地面是相对干燥的腐殖土,空气中弥漫的毒素似乎也稀薄了一些。祁奥阳已经在一块较为平坦的树根上坐下,背靠着粗糙的树干,闭目养神。那朵光玫瑰在她发间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在昏暗的环境中如同一个小小的灯塔。
金小队也找地方坐下休息。金似乎憋了一肚子话,凑到格瑞身边,压低声音,但兴奋依旧溢于言表:“格瑞格瑞!你认识刚才那个黑头发的女生吗?她好强啊!唰的一下就挡掉了那些毒箭!唰的一下又把陷阱弄坏了!而且她头发上那个会发光的花,好漂亮!像魔法一样!她……”
“金。”格瑞打断了金的喋喋不休,声音冰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保存体力,警戒四周。”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高地周围浓得化不开的阴影和下方翻滚的毒潭,烈斩横放在膝上,刀柄紧握。
金立刻噤声,有点委屈地扁了扁嘴,但还是听话地安静下来,学着格瑞的样子警惕地看向四周。凯莉抱着星月刃,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闭目休息的祁奥阳和她发间的光玫瑰。紫堂幻则小心地安抚着自己的幻兽。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浸染了腐毒沼泽的核心地带。高地上方扭曲交错的树冠遮蔽了最后一丝天光,四周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只有下方毒水潭偶尔冒出的气泡破裂时,会带起一点惨绿色的、转瞬即逝的磷光,如同鬼火般摇曳,映照出盘虬的树根和垂落藤蔓的狰狞轮廓。
空气变得愈发粘稠沉重,带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息,吸入肺里如同吞下烧红的刀子。高阶毒瘴,如同无形的死亡帷幕,开始无声无息地弥漫、收拢。格瑞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表的元力屏障正在被剧烈地侵蚀、消耗,精神力如同开闸的洪水,飞速流逝。每一次呼吸都变得艰难,带着灼烧感。
他背靠着一根巨大的树根,烈斩横在膝上,冰冷的刀柄传递着熟悉的触感,勉强维持着他高度的清醒。紫罗兰色的眼瞳在黑暗中如同最警觉的夜行动物,缓慢而仔细地扫视着高地周围每一寸可疑的黑暗。金和紫堂幻早已支撑不住,靠在树根下沉沉睡去,呼吸沉重而略显急促,显然也受到了毒瘴的影响。凯莉抱着星月刃,强打着精神警戒,但小脑袋也一点一点,显然也到了极限。
高地上一片死寂,只有下方毒潭气泡破裂的咕嘟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不知名魔物拖沓爬行的窸窣声,在浓稠的黑暗中无限放大,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格瑞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高地另一侧。
祁奥阳依旧坐在那里,背靠树干,似乎也在闭目休息。然而,与其他人不同的是,在她身体周围,一层极其淡薄、近乎透明的柔和白光如同呼吸般微微起伏着。那光芒来自她左手腕上的白玉铃铛,也隐隐笼罩着她发间那朵莹白的光玫瑰。白光所及之处,空气中那浓烈甜腥的毒瘴气息似乎被无形的力量中和、驱散开一小片区域,形成一个相对纯净的“气泡”。
圣光织愈……在被动净化?格瑞的紫瞳深处掠过一丝了然。难怪她能如此深入。这种持续性的被动净化能力,在腐毒沼泽这种环境里,堪称神技。
突然,一阵极其轻微、如同梦呓般的呢喃声,打破了高地上死寂的紧绷。
“……唔……巧克力……小猫……”
声音很小,带着浓浓的睡意和一种近乎孩童般的呓语模糊感,软糯得不像话。
格瑞的神经瞬间绷紧!目光如电般刺向声音来源——祁奥阳!
只见靠在树根上的少女,不知何时似乎陷入了某种浅眠。她原本冷冽的、近乎漠然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毫无防备的、甚至带着点傻气的放松。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覆盖下来,在眼下投出安静的阴影。嘴唇微微嘟着,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满足的弧度?刚才那几句梦呓,显然就是她发出来的。
“……别抢我的……玫瑰……要……晒太阳……”
又是一句含糊不清的梦话,带着点小委屈。
格瑞:“……”
他握着烈斩刀柄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一下。冰冷的紫瞳深处,那万年不化的冰层似乎被这极其突兀、极其违和的画面撬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白天那个冷静高效、出手凌厉、甚至能瞬间钉死熔岩角熊的双武器持有者,那个眼神漠然如同深潭的少女,此刻竟然像个抱着玩偶说梦话的小女孩?
强烈的反差感带来的冲击,甚至暂时压过了他对环境的警惕。
“噗……” 另一边,强撑着没睡的凯莉显然也听到了这梦呓,忍不住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随即立刻捂住了嘴,肩膀可疑地耸动着。她饶有兴致地看了看祁奥阳那毫无防备的睡颜,又偷偷瞟了一眼格瑞那依旧冰冷、但似乎……有点僵硬的侧脸,漂亮的大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格瑞强迫自己移开视线,重新将注意力投向黑暗深处。然而,祁奥阳那几句软糯的梦呓,如同魔音灌耳,反复在他脑海中回响。巧克力?小猫?晒太阳的玫瑰?这些词汇,与这片吞噬生命的腐毒沼泽,与他手中饮血的烈斩,与他背负的沉重使命,形成了荒诞绝伦的对比。
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跳动。一种名为“荒谬”的情绪,混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细微的烦躁,悄然滋生。
时间在死寂和毒瘴的压迫下缓慢流逝。格瑞的精神力如同被缓慢抽干的池水,体表的元力屏障越来越薄,毒瘴的侵蚀感越来越清晰。他必须保留足够的力量应对随时可能爆发的危险,不能无休止地维持屏障。
就在他准备撤掉部分屏障,硬抗一部分毒瘴侵蚀以保存核心力量时——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能量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打破了高地的平衡。
格瑞的紫瞳瞬间收缩!锐利如刀的目光猛地刺向波动来源——祁奥阳!
只见靠在树根上浅眠的少女,眉头不知何时紧紧蹙起,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身体周围那层柔和的净化光晕正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地明灭闪烁!而她左手手腕上那枚白玉铃铛,正发出极其微弱、却频率紊乱的嗡鸣!
她的气息也变得不稳,呼吸急促起来,仿佛陷入了某种痛苦的梦魇。
怎么回事?元力失控?反噬?格瑞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在这种地方,任何意外都可能是致命的!不仅对她自己,一旦她失控的力量引来强大的魔物,或者那柄凶剑赤狱裁罪失去压制……整个高地都将陷入灭顶之灾!
格瑞的手已经按在了烈斩的刀柄上,冰冷的元力在体内奔腾,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凯莉也瞬间清醒,星月刃悬浮起来,警惕地盯着祁奥阳。
就在这紧张万分的时刻,祁奥阳的右手突然无意识地抬了起来,在虚空中徒劳地抓握着什么,仿佛在挣扎。
“……别……走……” 一声极其细微、带着哭腔和绝望的梦呓,如同濒死小兽的呜咽,从她紧咬的唇缝中溢出。
下一秒,那只在虚空中徒劳抓握的手,仿佛在梦魇中找到了唯一的浮木,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寻求安慰和依靠的力量,朝着离她最近的存在——格瑞的方向,摸索了过来!
她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汗意,动作毫无章法,却异常精准地……拂过了格瑞左侧眉骨上一道尚未完全愈合的、在昏暗光线下并不显眼的细小擦伤!
那是在之前一次遭遇战中被一只毒箭蛙的腐蚀性粘液溅射所伤,虽然伤口很浅,但残留的微弱毒素让伤口边缘带着一丝灼痛和麻痹感。格瑞自己都几乎忽略了这点小伤。
微凉的、带着汗湿的指尖触感,混合着伤口处残留的毒素带来的细微刺痛和麻痹感,如同电流般猝不及防地窜过格瑞的神经末梢!
“!”
格瑞全身的肌肉在千分之一秒内骤然绷紧如铁!一种被侵犯领地的、源自本能的强烈排斥和防御反应瞬间爆发!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闪电般抬起右手,带着烈斩刀鞘上冰冷的金属质感,如同铁钳般狠狠扣住了那只胆敢触碰他眉骨的手腕!
力道之大,足以捏碎岩石!
“呃……” 祁奥阳在剧痛和禁锢中猛地惊醒!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骤然睁开,里面充满了刚从噩梦中挣脱的茫然、惊悸,以及手腕被巨力禁锢带来的生理性痛楚。她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却发现对方的手如同钢铁浇筑,纹丝不动。
她的目光顺着那只禁锢她的手臂向上,撞进了一双冰冷的、翻涌着浓烈寒意的紫罗兰色眼瞳之中。
那双眼睛的主人,此刻正用一种极其可怕的眼神盯着她。冰冷,锐利,充满了被冒犯的怒意和毫不掩饰的警告。他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仿佛让高地上本就稀薄的空气都冻结了。
手腕处传来的剧痛和对方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让祁奥阳瞬间从梦魇的余悸中彻底清醒。墨色的眼瞳深处,那抹茫然和脆弱迅速褪去,重新被一种近乎真空的平静所取代,如同深潭瞬间冰封。她停止了挣扎,只是静静地看着格瑞,仿佛感觉不到手腕的疼痛。
“松手。” 她的声音响起,语调恢复了平日的漠然,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
格瑞扣着她手腕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手腕骨骼的纤细,皮肤下脉搏的跳动,以及那瞬间冰封的平静下,一丝极力压抑的颤抖。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他胸腔里冲撞:被冒犯的暴怒,对危险失控的警惕,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源于刚才那脆弱梦呓和绝望触碰所带来的、极其细微的混乱。
他盯着祁奥阳那双恢复冰冷的墨瞳,仿佛想穿透那层平静,看清她内心真实的想法。高地上死寂得可怕,只有下方毒潭气泡破裂的声音,和两人之间无声的、剑拔弩张的对峙。
凯莉屏住了呼吸,星月刃的光芒微微闪烁,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的冲突。连沉睡的金和紫堂幻似乎也被这凝重的气氛所影响,不安地动了动。
几秒钟,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最终,格瑞眼底翻涌的寒意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重新冻结成深不见底的寒冰。他扣着祁奥阳手腕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极其缓慢地松开。
手腕上那恐怖的禁锢力量骤然消失,留下了一圈清晰的红痕,在祁奥阳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她立刻收回了手,垂在身侧,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只是微微活动了一下被捏得生疼的手指关节。
格瑞也收回了手,重新握住了膝上的烈斩刀柄。他不再看祁奥阳,冰冷的目光重新投向高地外无边的黑暗,下颌线绷紧如刀削。
只有他那冰冷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残余怒意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清晰地划破了死寂:
“下次……别碰我。”
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砸在冰冷的空气中。
祁奥阳没有回应。她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的冲突从未发生。然而,她左手手腕上的白玉铃铛,却再次散发出柔和纯净的光芒,比之前更加稳定、明亮。那层净化光晕重新稳固地笼罩在她周围,甚至比之前范围扩大了一些,将高地中央这片区域都囊括了进去,驱散了更多令人窒息的毒瘴。而她发间那朵莹白的光玫瑰,似乎也绽放得更加温润了一些。
高地上的气氛依旧紧绷而压抑,但那股几乎要爆发的冲突硝烟,终究是随着净化光晕的扩散而暂时消散在浓重的毒瘴里。
凯莉抱着星月刃,看看依旧闭目如同冰雕的格瑞,又看看另一边同样闭目、周身散发着纯净光芒的祁奥阳,漂亮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极其八卦的光芒。她偷偷戳了戳被刚才动静惊醒、还有点懵的金,用口型无声地说:
“喂,金,看到了吗?冰山……好像被玫瑰扎到手了哦?”
金茫然地眨着蓝眼睛,完全没搞懂状况:“啊?冰山?玫瑰?凯莉你说什么?”
凯莉翻了个白眼,放弃了和单细胞生物沟通。她重新看向格瑞和祁奥阳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看好戏的弧度。
格瑞背靠着冰冷的树根,烈斩沉重的分量压在膝上。他强迫自己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感知周围的环境上,集中在下方毒潭每一个可疑的气泡破裂声,集中在远处黑暗里每一丝微弱的能量波动上。
然而,眉骨上那道细微擦伤处,被祁奥阳微凉指尖拂过的触感,却如同烙印般顽固地残留着。那混合着毒素的微弱刺痛、汗湿的微凉、以及她惊醒时眼中一闪而逝的茫然与痛楚……这些细碎的感知碎片,如同最烦人的蚊蚋,不断地在他高度集中的精神壁垒上撞击、干扰。
他紧抿着唇,紫罗兰色的眼瞳在黑暗中如同寒星,冰冷地注视着前方翻滚的毒瘴。指尖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摩挲着烈斩刀鞘上冰冷的纹路。
那晚,当凯莉打着哈欠提出换班守夜时,格瑞破天荒地没有立刻起身,也没有拒绝。他只是沉默地抱着烈斩,依旧维持着警戒的姿态,如同一尊凝固在黑暗中的银色雕像。
凯莉等了几秒,见格瑞没有反应,便抱着星月刃,靠着树根沉沉睡去。
直到第一缕惨绿色的、穿透厚重树冠的微光,如同垂死者的叹息般,吝啬地洒落在高地之上,映照出下方毒潭更加狰狞的面貌时,格瑞才缓缓起身。
他动作轻捷无声,没有惊动任何人。目光扫过依旧在沉睡的金和紫堂幻,最后落在那片被柔和白光笼罩的区域。
祁奥阳依旧保持着靠坐的姿势,闭着眼睛,呼吸平稳悠长。发间的光玫瑰在微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仿佛昨夜那场短暂而激烈的冲突从未发生。她周围的净化光晕稳定地运转着,成为这片死亡之地唯一的安宁角落。
格瑞的视线在她手腕上那圈尚未完全消退的红痕上停留了半秒,随即移开,如同拂过一片微不足道的落叶。
他没有叫醒任何人,只是沉默地走向高地边缘,准备探查周围的情况。烈斩冰冷的刀锋在惨绿色的微光下,映出他依旧冰冷无波、却似乎比夜色更深邃的紫瞳。
守夜结束了。但某些东西,如同这腐毒沼泽深处悄然滋生的藤蔓,已然在无人察觉的角落,缠绕上了坚冰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