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到的是邹鸿。
一身常服,脸色依旧有些阴沉,但比起白日的难堪,已然收敛了许多。他独自一人前来,显然也不愿让太多人看到他与祁元、唐铠私下会面。
“祁长老。”
邹鸿拱了拱手,语气平淡,自行在客位坐下。
祁元抬了抬眼皮,算是打过招呼,随手推过一个斟满的酒杯:“邹师侄倒是准时。”
两人并无多余交谈,气氛显得有些凝滞。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雅间的门再次被推开。唐铠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人未到,声先至:“祁元,你搞什么名堂?这么急吼吼地叫我过来……”
他的话在看清屋内坐着的邹鸿时,戛然而止。脸上的随意瞬间收敛,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目光在祁元和邹鸿之间扫了个来回,随即冷笑一声,在另一侧坐下。
“我当是什么鸿门宴,原来是有人做了和事佬?”唐铠语气带着讥讽,也不知是在说祁元,还是意有所指地刺向邹鸿。
邹鸿面色一沉,但碍于祁元在场,并未立刻发作。
祁元仿佛没察觉到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慢悠悠地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这才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却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
“人都到齐了。我叫你们来,没别的意思。”
他放下酒杯,目光平静地看向邹鸿和唐铠,那眼神并不凌厉,却让两人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
“你们在宗门里怎么斗,是你们的事。”祁元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但别把战火引到我的坊市来。”
“至于其他,我一概不管,如何?”
祁元举杯看向两人。
唐铠撇了撇嘴率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邹鸿看着二人朝着自己看来,虽然不情愿却也不想无故树敌,随即同样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祁元见二人勉强喝下和解酒,虽不算冰释前嫌,至少暂时压住了火气,便拍了拍手。候在门外的姑娘们鱼贯而入,香风阵阵,顿时冲淡了雅间内剑拔弩张的气氛。
祁元瞧着两人仍别别扭扭的模样,忍不住嗤笑一声,揽过身侧斟酒的侍女,懒洋洋地靠在软垫上:“话说回来,你们俩好歹是同门师兄弟,当年也是一起历练、共过生死的,怎么就闹到这步田地?”
唐铠冷哼一声,斜眼瞥向邹鸿:“那得问某位好师兄!仗着早入门几年,以大欺小,我唐铠就是看不惯这副做派!”
邹鸿捏着酒杯的指节微微发白,强压着怒气反唇相讥:“若非你纵容手下弟子屡屡挑衅,坏我天枢峰规矩,我何须出手管教?倒成了我的不是?”
“你放屁!”唐铠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盏叮当乱响,“谁先挑的事你心里清楚!”
“够了!”
祁元一声冷喝,声音不大,却带上了灵压,瞬间让两人噤声。
他烦躁地挥退身旁有些受惊的侍女,揉了揉眉心:“三句不离那点破事,听着都烦。一个圣子之位,就值得你们忘了同门之谊,撕破脸斗个不可开交?”
唐铠被祁元说得面色一阵青白,猛灌了一口酒,重重放下酒杯,语气低沉了几分:“……其实,以前也不是这样的。”
唐铠望着杯中晃动的酒液,神色有些恍惚:“早年我们一同在外历练,虽有竞争,但关系倒也说得过去……只是后来,为了这圣子之位,底下的人冲突越来越多,摩擦不断,我们身处其位,身不由己……渐渐就……”
一旁的邹鸿沉默不语,只是仰头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瞧瞧你们这点出息!”祁元毫不留情地讥讽,眼神扫过二人,“为了一个圣子之位,闹的老死不相往来,简直丢死个人!”
祁元站起身,玄色衣袍无风自动,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拳头硬才是道理!有这闲工夫内耗,不如滚回去闭关苦修!等你们哪个先突破元婴后期,甚至化神,这圣子之位,到时候给你们,你们估计都看不上!”
邹鸿一杯酒下肚,幽幽开口道:“哪有你说的那么不堪,争夺圣子之位归根结底还是为了争夺资源,一旦成为圣子就会得到宗门资源倾斜,这样下来修行也会逐渐拉大!”
唐铠也跟着开口,“就是,相比圣子所带来的权势,宗门的资源倾斜才是我们所争夺的,这可关乎着我们后续的修行道途。”
祁元被两人这番一唱一和逗得气笑了,他重新坐下,斜睨着刚刚还势同水火、此刻却隐隐站在同一阵线的二人,手指点了点桌面:“嘿!奇了怪了!刚才还恨不得掐死对方,现在倒好,穿起一条裤子来怼我?两位是合起伙来耍我的吗?。”
唐铠和邹鸿被他说得一愣,下意识地对视一眼,随即又像是被烫到般迅速移开目光,脸上都闪过一丝不自在。
唐铠梗着脖子,嘴硬道:“一码归一码!道理总要讲清楚!”
邹鸿也闷声道:“事实如此。”
“行行行,你们都有理。”
祁元摆摆手,一副懒得争辩的模样,自己斟了杯酒,语气带着几分戏谑,“资源?宗门倾斜?听起来是挺诱人。可你们掰着手指头算算,为了争这点东西,你们耗费了多少心力?耽误了多少本该用于打坐悟道、锤炼术法的时间?底下弟子冲突不断,你们疲于调和、立威,甚至亲自下场,这其中的因果纠缠,心神损耗,难道就不是代价?”
祁元抿了口酒,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带着洞悉的了然:“别光盯着那点看似能加速修行的资源,却忘了修行最根本的东西——一颗勇猛精进、不为外物所滞的道心。你们现在这般汲汲营营,与凡俗间争名逐利的商贾官吏有何区别?道心蒙尘,就算堆砌再多资源,也不过是空中楼阁,走不长远。”
唐铠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一时无言。邹鸿则眉头紧锁,盯着杯中残酒,若有所思。
雅间内再次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喧闹,衬得室内愈发沉寂。
几个陪侍的姑娘感受到气氛的凝滞,更是屏息静气,不敢弄出丝毫声响。
祁元看着他们这副模样,知道自己的话多少起了点作用,也不再穷追猛打,只是懒洋洋地靠回软垫,将空酒杯往桌上一放,发出清脆的声响。
“罢了,道理说再多,也得自己悟。酒还喝不喝了?不喝就散伙,别耽误我回去睡觉。”
“总之一句话,不要在我的坊市内闹起来就行,否则别怪我不客气。”